古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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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多年以前，我曾从村里的女人那儿听到过一个梁老汉与女人的故事。
一九九七的冬天，某一天夜里天正飘着雪，有一个叫梁老汉的人独自上了山，再也没有回来。过了一段时间，有人发现梁老汉不见了，又过了不久，人们在青冈崖下发现了一件破旧的蓝布棉衣，他们推测这大概就是梁老汉的。
梁老汉是村里的一个老光棍，一个人住在那几间他爹曾经住过的土坯房里。那房子里死过几代人，梁老汉天生胆子很小，据说他从前养过一条黄狗，只是后来跟他一起不见了。
有一天，村里来了一个女人。三十来岁，头发蓬乱，全身上下脏兮兮的。她挨家挨户地乞讨，走到梁老汉家的时候，天色已晚，梁老汉的狗警觉地叫了几声，梁老汉便循着声出来了。
那时的梁老汉已六十左右，独居了将近一辈子，面对这个突如其来的女人他竟然有些不知所措。
那年月，每一年的年底都会有外乡行乞的人来到村里，这本不足为奇，可是梁老汉怎么都没有想到，眼前这个可怜的人竟然是一个女人。
梁老汉先仔细打量了一番。
“吃了吗？”梁老汉突然问。
“没…还没有。”女人低着头，小声地回答。
“进来吧，外边冷。”
她慢慢地走进去，站在门的旁边，一时不知所措。
“坐吧，”梁老汉指了指一把破旧的椅子。
女人走过来，坐下了。两个人面面相觑，时间仿佛静止了一样。
过了一会儿，梁老汉说：
“你先坐着，我去给你弄点吃的”。
说完，梁老汉就向灶房走去，女人坐了一会儿也朝灶房走去了。
梁老汉正伏在漆黑的灶台前生火。突然，梁老汉抬起头看见了她。他说：
“这里脏，你在外面坐一下，饭一会儿就好。”
但是女人站着一动也不动。过了一会儿她说：
“我来帮你吧。”
梁老汉急忙说：“不用，不用，你去坐一下，饭一会儿就好。”
女人没有说什么，她果断地走到灶台前，弯下身把梁老汉挤在一旁，但很快，火就生着了。
梁老汉在灶房里不知所措，他在一旁看着这个素不相识的女人在自家的灶房里娴熟地生火、和面……看着看着，突然梁老汉心里有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
不一会儿饭就熟了，女人先给梁老汉盛了一碗，然后给自己盛了一碗。两个人坐在外屋的木桌前吃了起来，那是梁老汉吃过的最香的一顿饭。
吃过饭，天已经完全黑了。
梁老汉说：“大妹子，今晚上就别走了，你在我这儿歇一晚，明天再走吧。”
女人没有说话，却也没有要走的意思。那一夜女人在梁老汉那儿过了夜。
那一夜，梁老汉与这个素不相识的女人躺在同一张床上，盖着同一床被子，各睡一头。
关了灯，他们没有再说过一句话，也都没有睡着。
一整夜，梁老汉都尽量靠近床的边沿，女人贴着墙一动也不动。梁老汉彻夜未眠，僵硬的睡姿让他难受。夜很长，梁老汉用一整夜的时间猜测了这个女人的来历，经历。但是他始终也没有想清楚自己心里的疑问。
不久，他就听见了公鸡的报晓声，一会儿天便亮了。
第二天，梁老汉跟那个女人很早就起来了。那个女人收拾好，打算离开的时候在自己的口袋中摸出两块钱来， 递给梁老汉。她说：
“我出来的时候，什么都没有，这两块钱是我乞讨来的，我给你两块钱是谢谢你给我吃的，给我睡觉的地方。”
梁老汉没有接她的钱，她的手悬在空中，两块钱显得异常单调。
“那你要去哪儿呢？”梁老汉问。
听到这话女人没有说话，只是一直低着头，沉默。
梁老汉说：“大妹子，如果你有什么难处，你就给我说。”
女人没有反应，过了一会儿，他又说：
“如果实在不行，要不你就别走了。”
听到梁老汉说了这话，她抬起了头，却依旧一言不发，随后在桌子旁边慢慢地坐下，眼睛呆呆地望着墙角。
梁老汉说：“大妹子，我要去上坡了，地里还有一些活，中午饭你不用等我，那缸里放的有一些粮，你饿了就先自己煮饭吃。”
梁老汉说完就出了门，扛上一把锄头走了。
正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不知怎的，梁老汉家里来了一个女人并且在他家留宿的事很快村里就有人知道了。
乡下人总爱嚼舌根。在去地里的路上，梁老汉遇见了同样要去地里的李老汉。
李老汉和他一样，也是村里的老光棍。李老汉的爹活着的时候抽大烟、玩女人，后来输了田产，家业也就慢慢败光了。虽然后来赶上了土改，可是家境毕竟还是寒酸，所以始终没有讨到媳妇。但是李老汉却依然继承了他爹风流的秉性，年轻的时候出去给别人打谷子，挣了一点钱，可几乎全部都在享乐中败光了。那时候镇上的茶馆、牌摊总能瞧见他潇洒的身影。后来，村里人相传他跟那张家的寡妇似有一腿，但是具体的情况是没有人清楚的。
李老汉老远就冲梁老汉喊了：
“老梁，老梁…”。
梁老汉看见李老汉在叫他于是就停下来等李老汉。
梁老汉说：“这么早！老李，上坡呀？”
李老汉说：“是啊。”
“哎，据说我们村来了一个女人，昨天还是在你家过的夜，嘿嘿，感觉怎么样呀？”
李老汉说完脸上露出调侃的淫秽的笑，还用手中的铁锹把故意靠近捅梁老汉的裤裆。
梁老汉说：“没有的事，她睡她的，我睡我的，还能咋？”
李老汉说：“哎呀，你这老小子，你就装吧，总有一天你会……嘿嘿，我先走了。”
李老汉带着他的淫秽而猥琐的笑前面走了，梁老汉也在后面慢慢地向地里走去。
中午，梁老汉准备回家去做饭。
他回到家的时候，女人已经准备好了饭菜。
女人说：“回来了？来吃吧。”
“哎，好”。梁老汉应了她的话就坐下来吃饭。
吃饭的时候，梁老汉没有说话，女人也没有说话。
吃完了饭，梁老汉说：
“今天中午就不去坡里了，山墙边有我砍的柴火，今天中午锯一些，过年了就有现成的了。”
女人依旧没有说话。
梁老汉锯柴的时候，女人却来了。她说：
“我来帮你吧。”
“不用了，我一个人行”。李老汉婉言拒绝。但是女人已经弯下身来拾掇那些锯好的短木，还把他们搬到墙边摞得整整齐齐。
摞好了之前已经锯好的短木，女人又来帮梁老汉按住将要锯的木头，好让他更容易些。
看到女人肯帮忙，梁老汉心里高兴极了，木头很快就锯完了。
锯完木头，摞整齐以后，梁老汉说：
“时候不早了，我们去做饭吧。”
女人没有说话，只跟随梁老汉一齐进到了厨房里。看了一下，梁老汉说：
“今天我们吃米饭吧，炒几个菜。”
说着，梁老汉就去淘米了，女人从案板底下的菜篓中挑选了几片几乎干枯的白菜和一些蔫了皮的洋芋。在水中清洗好了以后，就精心地切起来。
这时，梁老汉早已经淘好了米。开始生火，烧水。
不一会儿，饭就熟了。这时，天也快黑了。他们在一起吃了饭，刷了锅碗，就早早地进了睡房。
睡觉的时间还早，梁老汉坐在床的一头，女人坐在床的另一头。
尴尬了一会儿，梁老汉说：
“大妹子，你从哪儿来？你叫什么名字？你家里都有谁？”
女人没有说话。
梁老汉说：
“你要是不想说就算了吧，睡觉。”
女人的嘴角开始有些微微抽动，但是很快又平静下来。
关了灯，他们躺在床的两头，梁老汉贴着床沿，女人贴着墙，依然一动不动。
突然，女人呜呜地哭了起来。
梁老汉，听见女人哭了，便问她：
“大妹子，你怎么了？你是不是哪儿不舒服？”
女人依旧不说一句话。
过了一会儿，突然，女人说话了。
“大哥，你是好人，我…我…”
梁老汉说：“有什么话你就说出来，只要我有能力做到，我会帮你的。”
沉默了一会儿，女人说：
“我叫刘玉莲，我是从高庄子逃出来的。”
“为什么是逃出来的呢？”
“唉！我之前嫁给了一个男人，因为生了两个都是女娃，在家里就不受人待见。男人找我撒气，打我，长辈们也嫌弃我，出嫁的姑娘，娘家又回不去…我实在受不了了，没有办法，就跑出来了。我想过去跳河、上吊，可是我心里实在是舍不得两个娃儿呀，所以我要乞讨，我要活下去，我想等有一天，我还要去找到我的娃儿。”
说到这里，女人又呜呜地哭起来。
“那你怎么不跟他离婚呢？”梁老汉接着问。
“离婚？他说了，离了婚我就再也不能踏他的门槛，就再也不能见娃儿，我想离但是我是没有办法的呀。”
梁老汉说：“诶呀，人呐，这一辈子都不容易。我呢，就图个安稳的日子，这辈子也没有太多的指望，要是你不嫌弃以后我们就一起过吧。”
听了这话，女人没有说什么，梁老汉也没有再说什么。
过了一会儿，女人说：“不是我不愿意，而是我结过婚，生过娃，我怕我以后会给你带来麻烦。”
“怎么会呢，这么远，没有人去给他们说，他们怎么会知道呢。”
女人半天没有说话。
“好吧。”女人突然说。
听到女人答应了，梁老汉心里开始异常兴奋。
这一夜，梁老汉兴奋地竟然做了一夜的美梦，但是他不知道，女人的脸上依旧忧愁，空气压抑地她几乎都要窒息。
天亮以后，等梁老汉起来的时候，女人已经做好了饭。
“来吃饭吧。”她说。
李老汉高兴地坐下来吃饭，他没有注意到到女人愁郁的神情。
吃完了饭，女人开始刷碗，梁老汉依旧去了地里。
中午回来的时候，梁老汉又碰到了李老汉。
李老汉说：“老梁啊，你他娘的真行，女人都没能把你累趴下，你还能有精神上坡？”
“你说的那叫啥话？我不懂。”
“嘿，你这龟儿，得了便宜还卖乖，装什么老实人嘛。”
梁老汉当然知道李老汉的意思，但是他从不知道跟女人睡觉还能有其他的什么。
下午，梁老汉没有再去坡里，而是去镇上买了一些东西。他想，虽然这不算是结婚，但是也应该庆祝一下。
梁老汉买了一点儿肉，一瓶酒。他从没有如此奢侈过，但是这一次他很高兴。
这天的晚餐很丰盛，梁老汉喝了很多酒，女人也喝了一点。
女人说：“你先去睡吧，剩下的我来收拾。”
梁老汉摇晃着向睡房走去，瘫在床上。女人收拾好以后，也走了进来，她吃力地把梁老汉扶上了床，用热水给梁老汉擦了擦手脚。
突然，梁老汉在朦胧之间，突然抓住了她，把她拉进自己的怀里。女人不知所措，但是也没有要反抗的意思。一瞬间，梁老汉似乎明白了同女人睡觉的一切意义，前四十年作为一个男人的所有压抑在这一刻他都释放了出来。
这一夜，梁老汉是睡的最舒服的一次，窗外的狗静静的。梁老汉睡了很久。等他醒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的衣服堆在一旁的桌子上。
他起来发现，屋子的地面被收拾得干干净净，只是没有早饭，女人也不见了。
他开始焦急地在房子里寻找，但是怎么都找不到。不过昨天晚上没喝完的酒瓶子下压着两块钱。
梁老汉警觉地意识到一定是出了什么事。于是他去村里找，去镇上找，他想也许她会回家去的。可是下午回到家的时候，女人也没有回来。
梁老汉失落地坐在屋里，突然他听到门外有人，就急忙向门外走去，原来却是邻家的女人。看到梁老汉走出来，她说：
“老梁呀，我今天看到一个女人，好像就是住在你们家的那个，她向山上的青冈崖方向走去了，我来你家的时候，你们家没有人，我现在来给你说一下。”
“那我现在就去找他。”
“千万不能去，老梁，你知道青冈崖那地方，有鬼呀。”
“有鬼我也要去，她要是有个好歹怎么办？”
“唉…那你明天，天亮了去吧，反正，今天晚上不能去。”
终于，梁老汉在邻居女人的劝说下回屋去了，这一夜他又将彻夜难眠了。
突然，梁老汉打开了灯，坐了起来。他看了看手电筒，暗黄色的灯还足可以照亮。
天下着雪。
他起来，穿好衣服，关了门，拿着电筒，随手拿着一件蓝色的棉衣就出去了。走着走着，他仿佛听到背后有声音，他害怕极了，声音越来越近，他用电筒一照才发现竟然是自家的那条黄狗。
“去，去，回去。”
梁老汉向狗做出甩石子的动作，狗向后走了几步，却又跟了上来。
梁老汉知道狗是不会回去的，没有女人的日子，他们形影不离，此刻肯定会形影不离。
雪越来越大，路是白色的，向山上延伸，梁老汉也在向山上一步步走去。
第二天，天亮之后雪还没有化。在进山的地方，有人发现了两种脚印，一种是人的，另一种是狗的。
又过了几天，大家发现梁老汉家里已经连续几天都没有人了，他们恍然知道，前段时间发现的脚印就是梁老汉和他的狗的。但是穿过那座山梁老汉去哪儿了，去高庄子了吗？没有人知道。甚至那条狗也再没有回来过。
那个女人，没有人知道她的踪迹，也几乎没有人知道她的名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