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邀我挖野菜
■文一
清早起床,透视床外,见封闭的玻璃屋顶尽显斑斑雨痕,信手开窗清新的空气拂面而来,又见楼前槐花紫红,园中风景树郁郁葱葱,闻柳树枝上传来啁啾鸟儿的欢语。新的一天开始了!
我驾车与妻子一道前往故乡的朋友家。
我们是朋友,更是兄弟,与他交往年限不短,近四十余载。岁月带走了往事,却带不走记忆,沧桑的浪漫在心底尤显凝重。清楚地记得:一个二十八九岁小伙子,圆圆的脸庞,留着寸发的小平头,略显得胖,明亮的眸子,稳重的举止,干脆利落的性格,透射出几份与年龄不相称的成熟。这就是我认识他时的印象。
车在我熟悉的家乡公路上穿行,路旁的白杨若箭一般向车后飞驰而去,约一小时后,我们到达了昂思多镇,透过车的挡风玻璃,远远见到初级中学校门两旁的围墙面上鲜艳的标语,啊!多么眼熟的地方,我和朋友曾在30年前,一同在这方土地上洒下过汗水,留下过足迹,那低矮的平房,一下雨满是泥泞不堪的校园,夜晚经常断电,白天时不时就断水,艰苦而简陋的教学条件……回忆的岁月是艰苦的,但生活于今天这个伟大而幸福时代去回忆又是幸福的,我和我的朋友兄弟为曾经的艰苦付出而欣慰,因为我们都没有辜负老师这个太阳底下最光辉的职业称号!车缓慢行进,打开门窗,声声清脆悦耳的风铃从河边传来,我知道这是从尖扎嘛呢传来的,曾几何时,我聆听同样声音,带领学生迎着黎明的曙光沿河边跑步;又目送夕阳在绿荫丛中读唐诗宋词……
路过绿树掩映的村庄,光洁的水泥硬化路面纵横于乡间的旮旯胡同,我的思绪追寻往日的记忆,我于数月前的春末去了故乡,"茅檐低下,溪上青青草……",那近五十户人家的村庄,土墙小屋,曾伴随我度过了童年无数的快乐时光……我徒步完土路高坡,立于村前的半山腰,搜寻昔日的逸趣断章,目视曲弯起伏的河沿野径,远观一山一峁,入耳的是啁啾的低吟浅唱,但很少见人影,一个挨着一个庄廓,以黄土垒砌的院墙,已成残垣断壁,门前经年的老白杨树高高迎风耸立,树叶的缝隙间纷纷摇曳出数缕金光,一声响动几只野鸡从山坡上的密草丛中惊飞逃窜……身旁的老哥哥告诉我:“如今村上的人家已所剩无几,真所谓人去屋空了。"是啊,乡村显得宁静,往日的"烟雨蒙蒙鸡犬声“已听不到了,那些活跃于田间的二牛抬杠,那些打碾场上清脆的碌碌声,那些夏日放牧于高山草甸,听鸣虫吟唱的静好岁月……都一去不复返了!触景生情,故乡是那么的熟悉,又是那么的陌生,那些远走高飞的人们啊,你们还记得故乡的老屋吗?……
妻子说快到朋友的村子了,拐弯处我问一位老者,并说出朋友的名字,他说朝东面的大山根走就会到。我驾车缓慢行进,拐过弯后就是一条直通东面山根的水泥路,约10分钟左右就到朋友的家门前。
朋友家单门独户座落于绿树丛中,车刚停下来,朋友就迎面走来,看样子他是早早等候在门前盼我俩的到来。他笑容可掬,引领我们进入他的院落,其正房堂屋依地势而修建,一进大门走上10几米就迈上九级台阶,台阶两旁花木成畦,数棵翠柏葳蕤,是一个静谧而富有生机的院落。
时间正值下午1点半,朋友的夫人好手艺,让我品尝了可口的农家美食爆炒鸡,龙爪莱(蕨菜),朋友说:“没啥好吃的,都是家常菜,鸡是自家养的,野菜是从山里采折的。"我说,也许你会说美食是大酒店的餐厅里名厨烹饪的,农家菜何谈美食?但我要说,如今这年月在城里吃饭,不是转基因,就是农药蔬菜催肥肉,哪有环保可言!朋友笑了笑,默认我的看法。饭后,我们一同上山采摘蕨菜,天气尚好,不凉不热,驾车很快到了那个东山脚下,朋友说:“蕨菜就生长在这里,它喜欢生长在浅山区向阳的地块,分布于稀疏针阔混交林。”
朋友还说,蕨菜食用部分是未展开的幼嫩叶芽以及上半段较嫩的茎干。
找寻蕨菜不像想象中那么好找,必须瞪大眼睛在草丛中仔细辨认才行,开始一个也看不见,慢慢地总结出先看老叶子多的地方,再站立不动慢慢向四周放射,你就会发现惊喜:毛茸茸,嫩径灰绿,叶片卷曲,形如龙爪,含珠带露,亭亭玉立。我想起了黄庭坚"竹笋初生黄犊角,蕨芽初长小儿拳"的诗句。又体验起了李白“昔在咸阳城,唯餐独山蕨"情怀。蕨菜是岁月中没有流失的风华……
大约3个多小时,充满山野雅趣的采摘蕨菜结束了,结果是朋友采摘的最多,我采摘的最少。但我获得了更多的心灵体验,我从朋友身上深深体会到:经历过艰苦劳动磨练的人,身上所焕发出来的不仅仅是一种劳动技能,更是一种不忘初心的本色,显示出一种执着,一种超越和不舍的情怀……
看着眼前满满的收获,望着远处巍峨的山峦,已涂上一层金黄色,显得格外瑰丽。傍晚的风光恬静幽美,那种说不出的和谐,使六月的夕照格外韵味深长。我记起冰心先生的一句话:"文字竟是世界上最无用的东西,写不出这空灵的美妙。”太阳回家的时候我们也应该回去了,此时,我突然间想起《诗经》里几句话:"鸡栖于埘,日之夕矣,羊牛下来,君子于役,如之何勿思?"太阳快下山了,羊啊牛啊也都回来了,我的良人啊,你叫我如何不想你呢?这是中国人对日暮晚归的最早歌唱,我不禁长叹一声,"归来“的心愿在我们遥远的曾经竟然是如此的朴素啊!
采摘东山坡,归来话桑麻。晚饭后,我和朋友聊天,我们聊国家大事五州风云,我们聊人生感悟向善为上,我们聊峥嵘岁月初心难忘;我们还聊到美丽的珠江一览不夜城,海南的椰子树下留过影,太原街头吃过莜面;我们还聊到考察学习民族教育在祁连山下的寄宿小学听过课,在甘南草原学校园里观摩过经验……我们聊到半夜才入眠。
第二天早晨,我信步于朋友农家院门前的小路上,走上小土坡回望,又见这单门独户的院落,周围绿树葱茏,门前是一条小溪,依山傍水,我侧身一望便是农田,麦秆抽穗,无城市的喧闹,无车水马龙……好一个宁静的田园。我随口吟出王安石写在湖阴先生墙面上的一首诗:“茅檐长扫净无苔,花木成畦手自栽。一水护田将绿绕,两山排闷送青来。"智者爱山,仁者爱水。朋友洁净清幽的家的环境,不正好暗示了这首绝句的意境吗?早饭后,朋友不顾疲劳又陪我们挖捡了多半天苦苦莱。如果说采摘蕨菜是一种新鲜和好奇,那么挖苦菜则是带有一种难忘的情怀。
从早上九点开始行动,直到下午五点,挖捡工作的整个程序才结束。这可是一个累人的活儿,又是个耐得住性子的差事。我的朋友挖菜和捡摘都很熟练,他能蹲着挖一小时不起身,而我连二十分钟都蹲不了,一会儿就感觉腿酸膝盖疼。朋友说:“悠着点挖,不能操之过急。"其实不言而喻,我实为缺少生活的锻炼。一边挖菜一边和朋友聊天,我们听过父辈们关于苦苦菜的故事,上世纪的一九六零年,青海的农村闹灾荒,人们吃食堂,吃代食品(其实是蚕豆杆磨成粉食用),饿极了什么都吃,就是这苦苦菜救了乡亲们命,也怪了,那年的苦苦菜疯了似的长,山间小径两旁,房前屋后的坡地里到处都是苦苦菜,乡亲们你也挖我也采,度过了难关保住了命。“采荼薪樗,食我农夫“(采些苦菜打点柴,农夫才能把锅开),是啊!记住苦苦菜就记住了一个时代的苦难和回忆。
闲话也好,碎语也罢,行文到此不妨说一下苦苦菜。苦苦菜,又名败酱草,李时珍称苦菜为天香草,民间俗称苦苦菜。药食兼具,无毒野生,清热解毒,祛火明目。苦苦菜明丽自然,淡雅清净,它无异味,没有斑驳,平平常常,其中味道是苦苦的,只是它很坚强!它的写照引诗为证:“荒坡野岭陌阡旁,点点黄花缕缕香。不屑园林滋润土,晚风结伴话苍桑。"苦苦菜,历经苍桑,饱受风雪,但依然赤心不改,依然坚强!
时针指向下午六点,我们要回西宁,我们带着满满的收获回家,朋友和夫人、小孙女出门相送,车开动了,我透过车的后视镜看去,朋友一家还站在门前的小溪边不停招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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