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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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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12/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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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南人的牛肉汤情结

外地人来淮南这座四线小城,经常会体验到这样一种场景:

小街上的店门口放着一口好大的锅,锅里“咕嘟咕嘟”地煮着汤汁,大块的牛肉和牛骨头在里面翻滚着,锅底则是熊熊烈火烧着。自己先付个九、十块钱,进店随便找个位置坐下,跟老板说你要啥,老板在那给你烫着,你就坐在那里刷着手机等着。然后等老板烫好了,你就把手机往兜里一揣,从老板手中递过大海碗,端到桌子上“呼呼啦啦”开吃。那种脸大的海碗满满当当地铺着冒着尖的牛肉或牛杂,无论是牛肉的还是牛杂的,肉是不可能少给你的。牛肉或牛杂下面泡着的是满满当当的粉丝、千张、豆饼。有些还给你加些豆腐、鸭血、大白菜丝儿啥的。喝着汤,就着生蒜瓣或者店家自治的小菜,撕着油炉烧饼或者发面大饼泡着汤,一边吃一边擦汗。吃完后,筷子往桌上一甩,那脸大的碗儿往桌上一贯,大呼过瘾,然后抽出纸巾,抹抹嘴,打着幸福的饱嗝开始一天的工作学习。

淮南牛肉汤不仅仅是淮南的美食代表,更是淮南人的历史、回忆、乡愁和骄傲。

牛肉汤在淮南的地位有多高呢?一年四季可以天天吃,一天三顿可以顿顿吃。上至高官贵人,下至平民百姓,或在高朋满座的厅堂里,或在逼仄的小房间里,众生平等地享受着厚重的美味。

淮南牛肉汤正如淮南人的性格,奔放、敦厚、实诚。

淮南人从外地回到家第一件事情,大多是叫上两三个人,轰轰烈烈地去喝牛肉汤。“哎哎,你别付钱,我来付。”则是吃饱喝足后大家最常说的话。

在我们单位,无论是官儿多大的外地领导来了还是公司方来了,我们的上司是一定会热情邀请他们喝牛肉汤。可见牛肉汤在淮南人心目中的地位之重。

如果说淮南的饮食文化是从哪里发源,我一定会坚持是淮南王刘安。历史上,刘安给现在的淮南人民留下了三份礼物。

一份是《淮南鸿烈》。

一份是豆腐。

一份是淮南牛肉汤。

这三件礼物,打造了淮南的饮食体系的核心。淮南《淮南鸿烈》(即《淮南子》)奠定了淮南饮食的人文基础,豆腐核定了淮南饮食体系的核心原材料,而淮南牛肉汤则是占据了淮南小吃的半壁江山。

而这三件礼物,拔高了刘安在淮南人的饮食地位。

刘安是个很矛盾且具有争议的人。在历史上,他一直有反叛之心,从汉文帝时期反叛到汉武帝时期,也算是三位皇帝看在是老刘家人的份上,最后才让他落得个自杀身亡的下场,不然早在吴楚兵变的时候就把他“咔嚓”掉了,因此历史上评价对他的评价不高。但他却是个文学家、思想家,甚至是美食家。在他的治下,淮南国的国都寿县(今淮南寿县)成为汉武帝时期的文化中心之一。他曾奉汉武帝之命,写下了《离骚体》,最早作出了对《离骚》的高度评价。他炼丹的时候,炼出了豆腐,给中华饮食史刻画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对他的争议,并不仅仅是对他本人的评价,还包括对淮南牛肉汤的。

《淮南子 齐俗训(卷十一)》已经有记载“今屠牛而烹其肉,或以为酸,或以为甘,煎熬燎炙,齐味万方,其本一牛之体。”熬,古语中意为大锅煮汤,这是可考证的最早的淮南牛肉汤的做法。

但也有人说是赵匡胤时代才有的。我是坚定相信这玩意儿从汉代就有了。但凡跟家乡没有啥深仇大恨的,谁都想“自欺欺人”地给自己家乡的特色增加点历史底蕴,哪怕只是给它增加一点时间的沉积而已。

说来也奇怪,淮南牛肉汤但凡出了淮南,这味儿就变了。

2017年上大学的时候,我和铁哥们去参加腾讯的黑客大会,两个穷学生有啥钱啊,于是就跑到望京一个广场的小吃店吃点便宜的。

也许是我们对京城水土不服,这两天吃得都很难过。看到淮南牛肉汤那一刻我就像恶狼看见了肉,兴冲冲拉着哥们过去吃。

当那外地版的淮南牛肉汤端上来一刹那,我差点要掀桌子——27块一碗的淮南牛肉汤,牛肉没见着,清汤寡水里泡着一把子粉丝,上面几颗白白绿绿的葱花在荡漾着。

那一刻我听见了葱花们嘲笑我是冤大头。

轻尝一口汤,没有牛肉味,只有味精的鲜味。

然后我就从粉丝下面抄出来两片薄如蝉翼的牛肉。

它们在可怜巴巴地望着我,嘲笑着自己的瘦小。

我问老板,牛肉呢?

老板嘿嘿一笑,嘿,您要的是加肉的吧?得加钱。

嘿,您猜怎么着?这家店要是放在淮南,桌子没给您掀翻就不错了。

这是我第一次在外地吃淮南牛肉汤。

第二次在外吃淮南牛肉汤是在学校的食堂窗口。

那是第一次参加MCM/ICM美国大学生数学建模竞赛的时候,学校修建好了中心食堂。晚饭的时候,和小组的兄弟去那里吃饭。

中心食堂新开了淮南牛肉汤的窗口,兄弟点了一份。他推碗到我面前。尝尝你家乡的味道。他说。

我用勺子挎了一勺尝了尝,还是香精的味道。然后我拍了拍他的肩膀。兄弟,回头到我那去吃正宗的。

后来我们一直相互约着时间,但都因为工作繁忙离不开岗位告终。他也始终没有机会喝到正宗淮南牛肉汤。

之后我再也没省外喝过淮南牛肉汤。也感叹外地也是一直在败坏淮南牛肉汤的名声。

随着现代冷链技术和物流产业的发展,我家在合肥也能经常跟着社区的团购到味道正宗的牛肉汤。但我总觉得这碗汤缺少了什么却说不上来,这种走物流的牛肉汤味道是有了,但就像失了神一样。

直到有一天——

“重庆的小面出了重庆就不是重庆小面了噻。”重庆的曦姐跟我吐槽。

“淮南牛肉汤出了淮南就是变味了欸。”我跟着吐槽。

“他们根本就不知道小面的精髓就是调料噻,每一家的不同味道就是每一家的特色。这种在重庆外面是根本遇不到的。”

突然间我愣了愣,好像本地东西出去了就变味儿是个普遍现象啊。武汉的同学跟我吐槽过麻城的热干面,杭州的同学跟我吐槽过合肥外婆家的东坡肉,本溪的同学跟我吐槽过学校对面的东北馆子的锅包肉,阳朔的同学跟我吐槽过的学校二食堂的桂林米粉。就连汪曾祺老先生也吐槽“曾经沧海难为水,他乡咸鸭蛋,我实在瞧不上。”

或许这就是乡土情节吧。谁不想说自己的家乡好呢?

江淮两岸传着一句话,走千走万,不如淮河两岸。

费孝通老先生在《乡土中国》里写道:

“ 从基层上看去,中国社会是乡土性的……只有直接有赖于泥土的生活才会像植物一般的在一个地方生下根,这些生了根在一个小地方的人,才能在悠长的时间中,从容地去摸熟每个人的生活,像母亲对于她的儿女一般。”

对于淮南人来说,一碗牛肉汤,不仅是一碗汤那么简单,它更多的是淮南人对乡土的眷恋,对平静小城的生活的热爱。那是一种缠绕在每个人的生活中的根系,这种根系,让淮南人在淮南扎下了根,从容悠闲地熟悉自己的生活,用奔放、敦厚和实诚对着外地人如数家珍地评价着属于老淮南的气息。

2024年11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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