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二苗

二苗具体还有什么其它名字大约无人知道了，“二苗”是人们对他的统一称呼。至少是二十几年以前他就浪迹街头了，那时他已经属于年轻人，其之前究竟在哪里混可能也没有人研究过。当年与他同路的，有什么马兴发、谌八奶、小碧珍、幺文等一众人，有比他年长的，也有比他年轻的，被人们统称为“丐帮”。时至今日，那些人似乎都没有看到了，唯有二苗依然健在，而且长得越益肥硕，走起路来胸口挺直，虽然脸上多了些皱纹却未见显老，若不是满身污浊和衣衫褴褛，看上去同样是一个大官的样子。不知他现在有多大年纪，依他在社会上出现的时间和面容看，早该是一位老人了；若不因为弱智，少说也是见孙的人了；所以二苗在他的领域，无论如何也是元老级别和德高望重的人了。

二苗的风格一如当年，从未见他阴沉着脸，更是没有痛苦和悲伤的时候，走在街上总是乐着，随时笑对人生。以我所见，他只会经常突然对行人“嗨”一声，了解他的人若无其事，不了解他的人，尤其是小姑娘们，往往会一呼拉跑去好远，但并没有被他吓着，而且还不时回头看，看到的都是他的笑脸。另外就是见人抽烟他会伸手索要，给一支他就走了，万一不给也没事，他决不会因此感到无面子，更不会怀恨在心寻机报复，我也给过他几次，还给他点火，他不会说谢，猛吸一口，笑盈盈地离开。他自然没有做过什么好事，也决然不会干出什么坏事，对社会无害，也没有成为社会负担——其实这就是对正常人最基本的要求，可真正做到这点的并不多，正是因为拥有智商和情商，人们总是有好事就往自己身上揽，遇坏事就往别人身上推，而且越是聪明，越是有本事，坏事可能干得越多，破坏面也越大。而二苗除了不做好事也不干坏事之外，更有一个正常人望尘莫及的长处：不做错事。因为不幸弱智，而使任何功名利禄都与他无关，他虽不明智，却能淡泊，虽未致远，却能宁静，从这个意义上说，人太聪明太有本事不见得就是好事，比如那些进了监狱的人，如能多少弱智一点又何患于此！二苗虽然吃穿都不如人，却能做到一辈子悠哉游哉，正常人鲜有能出其右者。

以二苗观世，其味难言。我想起一些为官者，尤其是那些当大官的人，不管走到哪里都是前呼后拥好不威风。撇开对领导的正常尊重，很多人之所以对为官者好，而且自甘点头哈腰卑躬屈膝吹牛拍马好到让人肉麻，乃是因为他们可以为我所用，让自己发财或者当个小官，说好听了叫人脉资源。按理你对我好，我对你好，礼尚往来，表面看是正常不过的事，从哪里会看出不正常呢？比如为官者一旦出事，马上就似蝇如虎，那些平时长期低身下贱的人，唯恐避之不及，不要说还人情，连提个名字也怕惹火烧身，等于把人家曾经的好忘得一干二净了，有的甚至还落井下石，这就说明平时的关系并不正常。最近我亲眼看到关于二苗的一件事，他从一个小巷里走出来，迎面过来一只黑狗，他“嘿嘿”地笑着，平伸双手，不断招摇，想逗狗玩。这时一个看上去七八十岁，步履蹒跚拄着拐杖的老太太突然收住脚步，停在二苗与狗之间，急忙伸出拐杖要把狗赶开，并对二苗大声说：“你逗它，它万一咬着你怎么办呐？”其实那狗反倒怕二苗，在老太太未伸出拐杖时它已拐向另一边了。二苗也根本不领老太太的情，同样“嘿嘿”两声就走开了。不放心的却是老太太，她站在那里目送二苗走出好远，嘴里还不断地说“可怜呐！可怜呐！”一瞬间我就被老太太感动了！她所关心的人，与她根本没有一点关系，而且是一个被很多人熟视无睹的毫无作用的人，而她所表现出来的慈爱，与一个母亲对儿子的情感没有两样。足见即便是二苗，只要他不干坏事，也会得到人们的关照，而且这种关照是真实的、贴心的，是来自于本能或天性的，相比于官场上各种花样的“热情”与“冷漠”，实在让人不寒而栗——人与人之间，唯其无关利益的亲切，才是人间真正的温暖。

坊间曾有传言说二苗很有钱，说某年他的房子被拆迁赔了一笔数目不菲的款子，只不过他没有支配能力就只好由谁谁来享受了。对此我宁信其无，多少智商正常者尚且因为赔款闹得乌烟瘴气，甚至有的扬言要上访，弱智的二苗不正好省却麻烦了吗？换个角度看，我又宁信其有，如果真有这样的事，那就说明官方是公平正义的，值得信赖的。还有人说他的家人如何如何，意思是并不像他一样，都是有出息的，对此我就宁信其有，这样他就免受小人之欺了。其实并不是二苗喜欢弱智，这是他人生的遭遇，如果他不弱智，或许他真的要当上个什么省委书记亦未可知。还有人议论说，现在人人害怕有毒食品，也的确有很多明明活得很光鲜的人，偏偏因为饮食问题生了大病，甚或不幸而亡。于是人们纳闷，在街上、在垃圾桶里乱捡乱吃的二苗，几十年露宿街头，没有什么饮食卫生和饮食规律的条件，不管是天寒地冻，还是烈日炎炎，不但从未见他生过哪怕是一场小病，而且他那身体和一些吃得肥肠脑满的人没有什么两样。这事我也真无法解释，我只能说，他心无所忌，吃得安心，睡得安身；他不会为有没有钱、有没有权这样的问题伤心苦恼；他能生存就是快乐，不去问什么才叫幸福。如果常人也能有这样的想法，世间就不会有那么多苦了，我们的社会也将是一片太平盛世，人人因为活着而快乐。相反，如果想法太多，忧虑太盛，贪心太大，永远不知满足，这恰恰是正常人的不幸，那些进了监狱的人们，从这点看比二苗弱智得多。

我也不如二苗，总有些事情老放不下，比如别人欠我的钱，明明是该给的，就一直拖着不愿意给，而我又因此欠了他人的钱。为了自己的轻松，我可以不找别人，但他人却不会因此而忘记我。这事怎么放下，我真是无招。此外很多事都可以向二苗学习，放得开名利，就过得下日子，一切任凭天意，如同不想赢钱，赌搏便没有任何吸引力了。

最后想说一句，不要嫌弃二苗，嫌弃他，不是说我们缺少了悲悯情怀，而是我们缺少了一个弱智者的胸怀，比弱智更弱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