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了烧,怎么都睡不着,我索性就起了身,给自己烧了壶热开水,便在窗前坐下了。冬季的黑夜总是格外的漫长,三四点钟的天空依旧混沌着漫天的静谧,周边的路灯都熄了光亮,垂着头等待着曙光的抚慰。这个时候的夜晚,深邃的像是化不开的浓墨。头顶上的灯光璀璨的微笑着。
我捧着没了杯套的陶瓷水杯。沸水的温度透过冰冷的杯壁渐渐化为我掌心的灼热,我揉了揉发热的眼眶,兀的有些视线模糊。我猛地记起了那双埋没在黑暗中的眼睛,那双也曾在烧红的视线中苦苦挣扎的眼睛,那双纯粹的不染纤尘的眼睛,那双一字一句都在眸光中沉浮的眼睛。我听到了困兽冲撞笼子的声音——一下,两下,三下。我听到了铁链紧张的呻吟声——一声,两声,三声。我听到了铁笼急切的呼吸声——砰,砰,砰。然后——被撕裂的黑暗又渐渐愈合,恢复了以往平滑的寂静,就像是在最高处绽放的烟花,只是飘散在了黑暗的深处。可是,那火光,那微弱着颤抖着的火光依旧没有熄灭。在闪电划过沉重的黑夜的那一瞬间,我看到了那只缺了一条腿的野兽,躺在铁笼里瞪大了双眼。那一双眼睛伴随着它起伏的胸膛愈发明亮,我看到熊熊的烈火在那黑色的瞳孔中倒映着黑暗嘲弄。这只孤独的野兽盯着光亮的地方猛地窜了起来,三条腿支撑的身躯摇摇欲坠,沉重的头颅拉伸着脖颈高高的仰起。可在一瞬间,光亮消失了,天地又重归于混沌。
可是,在那黑暗中庄重着的寂静仍旧在刹那间浮起了重重涟漪,冲撞声愈发猛烈,呼吸声愈发急促,铁链被撕扯着哭喊不已。砰!我听见了那头缺了腿的野兽肉体重重倒下的声音,我听见悲伤的呜咽在它的喉咙中百转千回。可浓厚的黑暗依旧沉沉的压下。
紧接着,安静了。
我揉了揉太阳穴,有些迷糊的大脑似乎透入了一丝的清明。我望向窗外依旧漆黑的天空,竟有些佩服在混沌中开天辟地的盘古。周遭亮起的白炽灯光似乎只有我这一盏,可我却没由来的获得了一份安定感。我摸了摸发烫的脸颊,热烘烘的,身上好像被包裹了一层又一层的的蝉丝,轻轻柔柔的将我束着。我反正也病了,那就病态着吧,我心想。
我闭上了眼。竟看到了缺了腿的野兽猩红的眸光。它的眼睛仿佛穿透了黑夜重重的帘布看到了我,又或是穿透了我看向了更深的黑暗。周遭的空气似乎在密谋着什么,蠢蠢欲动。我似乎看到那头野兽站了起来,背对着光划过的地方,面向着埋没在黑暗中的笼门,愤怒着。我听到它嘶吼着,然后向着铁笼发起了进攻,砰——砰——砰!撞击声一声比一声大,我仿佛听到一颗种子在黑暗中破石而出的声音,我仿佛看到它的眸光伴着种子柔弱的根须向土壤稳稳扎下。砰!伴随着一声巨响,笼门终于破开了黑暗,重重地摔了出去——刹那间,尘土飞扬,千万马蹄重重落地。
这时,意外的照进了一缕缕的光芒。我终于看清了那头孤独的野兽的模样。它孤独的躺在满是灰尘的土地上,漆黑的毛羽混杂着肮脏的尘土低低地垂着。一处处伤口在它颤抖不已的身躯上淌着道道红痕。被拉断的铁链无力地圈禁在它的一只后腿上,而它只剩一只的前脚在地面上轻轻敲打着它心底的旋律。它半磕着双眸,微笑着,哭泣着。
然后我看到了另一个笼子。那同样的笼子里面有一头毛色雪白的野兽。他将自己蜷曲在笼子的角落里,呼吸均匀的沉睡着。它顺滑的毛羽在微风中轻轻飘扬,在光线的照耀下荡漾着细碎的光芒。我久久的注视这白玉般的野兽,有些惊奇。在缕缕光芒快要冲破黑暗时,它动了动头颅,伸了伸四条腿,然后站了起来。我望着它用一只前脚抵住了笼门旁边铁笼的横条,另一只脚勾住了笼门用力往里一拉,笼门,开了。然后看见它用两条粗壮的前腿往前用力一跃,铁链,断了。我一直看着它从那头精疲力尽的野兽身边走过,未曾低头。这头美丽的野兽就这样高昂着头颅,朝着光走去。雪白的毛羽飘散着,却不染一丝灰尘。
身后,那黑色的野兽依旧平和的微笑着。
我猛然惊醒,手中的陶瓷杯依旧向我的掌心传递着微弱的热量。
我望了望窗外。天,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