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渡头多山也多水,山多而富水,水富而旺山,山旺而润竹,竹润而笋鲜。渡头的笋,每到春来,满山皆是,品种也多,红壳笋,青壳笋,烟竹笋,麻壳笋,大笋,小笋,笋笋诱人。笋的肉质尤以蔸率岩、黑头版上和新丰屋背、竹园屋背的竹笋著名,特别丰满甜嫩。凡大人小孩都会上山扯笋,哪怕干活挖山土或上山砍柴,顺手也能扯得一把好笋。把笋扯到家后,可一笋多吃,鲜炒,干晒,肉煎笋,鲜米粉笋,干米粉笋,油炸米粉笋,花样繁多,味道各异,但不管何种美味撘配,有一点不离其宗,那就是竹笋的鲜嫩可口,甜润飘香。
下放回原籍那年,我初为人民公社小社员的第一个春天,生产队里的几个男女少年伙伴跟我约好第二天清早去山上扯笋,这一晚我好兴奋,很迟才睡着,这是我第一次与伙伴们去扯笋,去采摘一碗不用自己种植的天然之菜,会有怎样的收获呢.....
朦胧中有人叫我,我一骨碌从床上爬起,边揉擦着睡眼边走出门去,哎呀,伙伴们在门口地上坐的坐,站的站等我了,还直冲我笑。他们有的提蓝子,有的背背篓,有的拿布袋,整装待发。我来不及说什么,也不敢洗漱,眼屎巴拉的操起一蓝子跟他们走向后山。
山上的空气是那样清鮮,小草、乔木上的露水晶莹如珠,打湿了裤脚,山路边时不时有些小笋向我招手,我忍不住一边走一边扯。伙伴们跟我说:“这些笋是零星杂笋,又瘦又细,没什么肉,不好吃”。“哦,原来如此”,怪不得他们看都不看,只顾上山。
到了山上竹子成片的地方,哟,山那边竹丛里已有人声了,还有比我们来得更早的人哩。伙伴们对我说“可以扯笋了”。我想“笋呢”?到了扯笋的地方没见有笋呀,没到扯笋的路上倒是见着笋了,伙伴们看出了我的疑惑,指了一指“你慢慢到这些竹子里面去就会见到笋了”,说完,他们各自像猫儿一般钻进了竹丛,我也生生的跟着钻进竹子里。
果真,壮圆圆的小笋一根根就直立在那儿,好像等着我们。扯了没几根,“哎呀”几条好肥好软的像蜈蚣蛇似的虫子吓我一跳,我不敢动了。一伙伴听到叫声,转过来问什么事,我指着那爬虫“这家伙好吓人”,他笑着说:“你这也怕?这是青脚虫,不会咬人的”,说着用手把虫子拨拿几下,那虫立马卷作一团。真没事,我才放心了,继续扯笋。可“乌知”“蚊子”真不少,总追着我叫,似乎想给我留点记号,稍不注意“毛古虫”也会蜇你,还有“狗皮蛇”更喜欢凑热闹,不时窜出来遛过去,弄得我神经紧张,但我知道它不咬人,也就慢慢进入了扯笋状态。
半上午时分,我扯下有大半蓝子笋了。说来也怪,这一天是我运气不好呢还是山神爷有意要考验我,当扯到一个竹子更密又有一些大石头的地方,见几支竹笋特别壮实光鲜,我正准备伸手去扯,突然脑袋“嗡”的一声,“坏了”,我的手像被凝固了一样停在半空,全身惊恐得连毛发都竖起来,竹笋旁边不远处盘着一条黑呼呼的蛇呀,它的头微微抬着,两只眼睛瞪着我缓缓蠕动,我也两眼死死地盯着它,顾不了蓝子和竹笋,屏住呼吸轻轻后退后退,退到二、三米远时才大叫一声“有蛇”,不顾一切地逃跑。听了我的惊叫声,伙伴们都急忙奔过来,检的检竹棍,检的检石头,朝我手指的方位边喊边打。闹了半天,估计蛇也跑了,胆大的一伙伴走近前去帮我把半蓝子笋拿回来。我惊魂未定,余悸未消,瘫坐地上还不敢乱动,一伙伴拍着我说“别怕别怕,你要晓得,蛇拐也怕人的,只要你大胆,不伤害它,它就不会咬你”。另一伙伴说“蛇拐可能是睡了一冬,刚醒来晒太阳,没力气,也有可能是想脱皮了,又在那打瞌睡,还有就是它可能是条蛇婆,想生崽了,要不真会咬人,好险好险”。胆大的伙伴抢着跟我说“他说屁话,竹子是蛇拐的舅舅,你下次遇到蛇拐想咬人,就拿竹竿狠狠地打它”。又一伙伴说“山上的蛇拐是山神的亲戚,还是不逗它为好,这样的事我们碰得多了,以后你也慢慢的就不会怕”。大家七嘴八舌把我的恐惧说没了,我们又一起进入竹子深处扯笋,这回伙伴们改变了形式,说好相互距离都不要隔得太远。没过多久,我的一蓝子笋满了,而他们比我多得多,除带去的背篓装满,女伙伴脱下外衣裹了一包,男伙伴脱下外裤,取草藤锁住两裤口,装满了两裤同。为了减轻一些重量,有人提议干脆不要早饭,就在山上将一部分笋驳掉,带裸笋回家。大家虽然肚子饿得咕咕叫了,又觉得这办法好,都积极响应。伙伴们驳笋都是高手了,只见他们在笋的尖端处折两折,拉开一小口子,用食指两边一捋,竹衣就驳光了。而我是一层一层的去驳,非常慢。但现教现学我也很快学会了这种方法。
太阳越来越高到了头顶,我们在山上看到家里的烟囱开始冒烟了,才真的意识到肚子饿极了,怱忙背着竹笋打道回府。我看着大伙脸上渗出的汗珠和洋溢的笑容,同时看着自己手中也顶得上家里人吃几歺菜肴的竹笋,劳累与饥饿一下子消失了,惊恐也好像从来就没有发生过一样,收获的快感变得十分畅爽,我仿佛感到大家肩上背着的不是什么竹笋,而是伙伴们对生活的信心和快乐,对美好明天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