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有一句谚语:“秋后十八盆,河里断了洗澡人。”还真是的,立秋才半个多月,河里虽没有断了洗澡人,可不能不说,这天气骤然凉爽了许多。
早上,一如既往的在翡翠湖边散步,走在我前面的是几位上了年纪的老者。他们一边走着,一边闲聊着,其中一位伸出双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不无感概的说:“这才是秋的味道哩!”
秋的味道,一语点醒梦中人。这段时期,因为一直热着,还真的没想过这个问题。
唐代大诗人杜牧的《秋夕》说:“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天阶夜色凉如水,坐看牵牛织女星。”说秋夜里,银色的蜡烛,发出了一丝微弱的光,给画屏上增添了几分清冷的颜色。一位宫女,手执绫罗小扇,轻轻地扑打着飞舞的萤火虫。天阶上的夜色,清凉如水。在坐榻上仰望星空,能看见的,便是牵牛星正远远的眺望着织女星。这不仅是一幅画,更是一杯降温的冷饮哟。
现在是清晨,太阳还在地平线之下,自然是另一番景象了。
我踏着轻盈的步伐,呼吸着湖水吞吐出来的清新空气,眼晴扫描着面前的一切。身旁,一棵棵柳树与我错落相伴,柳条依旧飘逸冉冉。忽然间,觉着柳叶的颜色深了许多,有的都有些泛黄了。原来,自春以来,经过一个夏天,这些柳、松、竹,以及所有的植物,新芽换成绿叶,枯杆变成青技。让生命在光阴中唤发出勃勃的生机,并且,逐渐成熟,接近辉煌。把世间一切的美好,所有的期待,都挥洒自如地呈现在我们的面前。
翡翠湖东侧,是一大块漫坡地,有树木,还有花草。我这人很笨,居然不认识花们谁是谁。但是,不论它们叫什么名字,共同的特点,便是开花、结果。
满坡的花,各式各样,高低错落,五彩缤纷,展示着别样的精彩。花的颜色,没有多大的变化,白是白的,红是红的,黄是黄的,紫是紫的。仔细分辨一下,每朵花的底部,都结出了果实。当然,因为花的果实很小,一般都叫作花籽。籽的表面,是果皮,大多是褐色的,就如同伺候它们的老伯,很深沉,很朴实。
有花,有果的世界,是新奇的,也是有特色的。花在顶上,却有了枯萎的迹象,似乎己知道自己即将完成了岁月的使命。一瓣一瓣的,都在悄悄的做着嘱托,不仅把生命托付给了未来,还把希望托付给了天空、大地。
这个世界是万紫千红的,这个世界又是耐心寻味的。难道,这就是秋的味道!
散步归来,进入小区内的林荫大道,再向我家的楼区转进。太阳已经越过了楼顶,把一抹鲜艳的光芒投射到了商业街上。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扫向那一排整齐的商铺,扫向那些大大小小的,还有些零乱的摊摊点点。
在我的视线中,最清晰,最庞大的商品,不再是平时那翠绿的蔬菜、瓜果,而是一盒盒精美的月饼。呵呵,我想起来了,一年一度的中秋佳节,即将到来。这,便是秋日里最深刻的记忆,更是秋日里最隆重的色彩。
说到中秋,便想起了一件事。
三十七年前,中秋之际,我结婚了。结婚,自然是人生的一件大事。但是,结婚与经济基础有着直接的关系。有钱,可以大操大办,比如婚房、家具、衣服等等,要置办得光鲜、富丽,还有酒席也要办得大气、阔绰。最起码,也要让亲戚朋友们,不虚此行吧。没钱呢,婚也是要结的,却只能结得寒酸一点,简单一点。
我是属于没钱的,也就只能结“革命”的婚了。不过,当年也流行旅游结婚,我们也就“流行”了一回。
我选择“流行”的地点,是杭州。因为,那是人间天堂吗,谁不想着去做一次神仙!
那时,从合肥乘火车去抗州,要从上海转车。上海,可是中国最大、最繁华的都市,我连做梦都想着要去的。火车要经过上海,真乃天缘巧合,岂有不下去逛一逛的道理!
抵达上海的那一天,是中秋节。
火车进入上海站时,己是晚上七点多钟了。紧赶慢赶,跑到“旅客接待站”,排了近一个小时的队,才拿到了去旅馆住宿的“函”。再转几次公交车,一会儿东,一会儿南的,直到晕头转向,分不清东南西北时,才在一条很深很窄的弄堂里,找到了我们下榻的小旅馆。放下行李,已是满身的疲惫,肚子也在咕噜咕噜地叫,这才想起来,差不多一天都没吃东西了。
吃什么?那个年代,诺大的上海,小旅馆只供人睡觉,不管洗澡,更不管吃喝。我辈是江北穷地方来的人,澡可以不洗,饭却不能不吃。于是,我把妻子安顿好,一个人走出旅馆,在里弄的长街上,寻找着有吃的地方。
真是想不到,中秋节的当晚,也不过十点多钟吧,街上一片灰暗,偶尔有一盏灯挂在电线杆上,散发着昏黄的光芒。这灯,照不了多远的路,却吸引了大批的蚊虫在肆无忌惮的飞舞着。看不见开店的商铺,也看不见行人,哪里有中秋团圆的氛围呢!
大约走了有三华里的路,才在又一个巷口的拐角,看到了一扇门开着,从微弱的亮光里看得出,是一家小商店。此时,就像是在苍茫的大海上,看到了一点红色之光的灯塔。我没有犹豫,没有胆怯,直奔着那扇门而去。
小小的商店,是卖日用百货的。但是,我一眼就看见,横在门后的玻璃柜台里,放着月饼。可能,这就是中秋之日,最好的象征吧。店员是个大约五十多岁的女人,瘦瘦的,头发卷曲着,还有些花白,恰到好处的,显示着上海人独有的精明、潇洒。
我指着月饼,说:“我要四个月饼。”
女店员先看了一下月饼,又看着我,说:“你要豆沙月饼,还是百果月饼?”
真是不好意思跟人说,我是合肥人,说一口纯正的地方土语。虽然,十几岁时就接触过上海人,也能做简单的交流,但真的融入到大上海的人堆里,对上海人的语言,却是一句也听不懂。
她说的“豆沙月饼,百果月饼,”在我的耳朵里,就被听成了:“弄啥月饼,八个月饼。”
因此,我的回答只有六个字:“我要四个月饼!”
女店员又说了一遍:“你要豆沙月饼,还是百果月饼?”
我也郑重其事的回答:“我只要四个月饼,不要八个月饼。”那意思,是再一次的告诉对方,我只要四个,不是八个。”
对方着急了,再一次的,加重了语气的说:“我是问你,要豆沙月饼,还是要百果月饼!”
就这样,她说她的,我说我的。她一句,我一句,足足的折腾了十几分钟,也没能解决她卖月饼,我买月饼的问题。
这时,路上的行人听到了我和店员的对话,走了进来。这是一位四十多岁的男人,看穿戴,像是个机关干部,可能也是上海本地人,却能说流利的普通说,也听懂我的语言。他进得店来,双臂平伸,示意我们都不要说话了。只见他,一只手指向女店员,眼晴看着我,用普通话说:“她是问你,要豆沙月饼,还是要百果月饼。听懂了吗?”
我笑了,这才知道,是我弄错了对方的意思。他的另一只手,指向我,眼晴看着女店员,也用普通话说:“他的意思,不要八个月饼,只要四个月饼。”女店员也笑了,笑得眼泪都盈上了眼眶。
我立即补充道:“我要豆沙的,四个。”
至此,我才完成了购买月饼的任务。
回到旅馆,在那间狭小得只能放得下一张双人床的房间里,我和新婚妻子,就着她在我出去的时候,从旅馆值班人员那里要来的一杯水,一边吃着月饼,一边回忆着刚才的一幕,既好笑,又心酸,还感觉有些滑稽。
中秋之夜,虽是我们的洞房花烛之际,却远离故土、亲人,真正的过着二人世界。听不到鞭炮那繁杂,却令人留念的声音。看不见才换上的桃符、灯笼,弄得人眼花缭乱,却叫人兴奋的时光。感受不到新婚的快乐,又哪来团圆的喜悦!却真真切切的,在这“豆沙、百果”都听不懂的异乡,以月饼充饥,让里弄作媒,完成了我这几十年来都不曾忘却的“流行”。
我常想,可能这是天意,上天就是这样安排的,我只能无条的接受。
岁月匆匆,弹指已成往昔。而今,我的孙子都上小学了,我也成了花甲之人。但是,春去秋来,在这中秋之际,又把人世间的一切,幻化得如此的色彩斑斓,成熟饱满,丰收在望,岂不就是秋的味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