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的事还在眼前呢,又过年了。
春夏秋冬,四季轮替,看似漫长,却只是一瞬间。曾经青葱的我们,转眼已是花甲之人,难怪一代伟人毛泽东说:“人生易老天难老。”真的,人在苍茫的天地之间是不经折腾的,就如同昙花一般的短暂,却又确确实实的在世事中沉浮。
三十多年前,我在政府机关工作,每到年关,最困扰的事情就是写总结,写报告。
我们机关是政府的职能局,职责是明确的,但实际工作也是千头万绪。平时无论怎么做,年终必须要有工作总结,并且要形成文字。要上报政府,还要下发到基层各部门、各单位。可想而知,这个总结是不能大意的,须精心制作。一年的工作要点,业务成绩,得让上级知道。局主要领导在上级眼里的水平、能力,能否晋升,可都要在这里得到体现。另外,对下面的单位和部门有着示范和指导的作用,意义很大。
我的职位本不是秘书,可机关老同志多,我又喜欢写点东西,久而久之,便成了兼职的秘书,每年总结、报告之类的文字材料,自然而然的就都落在了我的头上。按常理说,写个年终总结并不是难事,一年中做了哪些工作,有什么成绩,存在哪些问题,下一年怎么做。有什么写什么,有多少写多少,不就完事了吗!可实际操作上,很难,有时可以说是难上加难。一般来说,由于职责所在,每年的工作基本上是差不多的,就看做多做少,做好做差了。然而,部门工作是跟着形势走的,上面的压力大了便多做些、做好些。反之呢,就不好说了。问题是这总结不能这样写,总结得有成绩,要有显著成绩,还要有新的亮点,要有解决问题的具体办法和措施。关键是这些问题都要有理论,有思想,有高度,还得有实例。
这样的要求,如果赶上了工作开展得不错,确有实效,有成绩,一切都好办,一条条,一件件都上升到理论的高度,写详实了,写漂亮了,也就万事大吉。如果写不出像样的文章,那一定是作者的水平太差了。
可是,很多时候,工作做得一般,只有一两点说不上是成绩的成绩,总结却要超常的拔高、扩展,又要合理,挑不出毛病,让上级领导满意,真的就是要人命的难了。
有一年,由于种种原因,一年中几乎没有什么动作,自然也就没什么业绩,年终总结被我这支秃笔给糊弄过去了。不曾想,年后要召开工作会议,而且是以政府的名义召开,自然也就要有工作报告,这报告还得由我们局来草拟。由于过年的习惯,年后有很长时间都不能进入正常工作,会议的许多准备工作,尤其是会议报告,必须在年前完成。
其实,工作报告就是年度总结的扩充版,基础问题还是建立在工作之上,总结之上。局长特意召开会议,机关各部门的负责人都参加了。我被局长安排在他的边上坐着,第一次享受着副局长的待遇,其用意是让我和他一样能够听得清各位的发言,能很好的做记录,便于写报告。
结果自然不理想,整个局都没有做出一些实际的工作,各个部门的负责人再会瞎扯,也还是老生常谈,一堆废话,没有任何价值。
过年,其实是从腊月初八开始的,但这个什么时候的人心还是稳定的,上班还算正常。过了腊月二十三可就不一样了,人们的心里只想着过年的事情,上班只是点个卯,办公室里几乎见不到人了。
这时已是腊月二十五了,一个局就只剩下我和局长两个人泡在办公室里,挖空心思,搜刮尽一年中的点点滴滴,甚至把过去几年的事都挪了过来,移花接木,拉伸延长,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拼凑完成了,所谓的工作业绩。但是,怕被上级领导看穿,不敢全用,就将工作业绩简写,把找问题,查不足,讲对策,提措施等等,作为报告的重点。
局长陪我在办公室夜战,亲自为我烧炭炉,烧开水。外面炮竹声声,烟花烁烁,一派忙过年的景象。我则埋头案上,奋笔疾书。累了,在办室里走动几步。渴了,喝上几口局长为我泡好的茶。
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牺牲了我两天两夜的精力,白了几根头发,报告完成了。局长高兴地拍了拍我的肩膀,说:“回家过年吧,其它的事不用你管了!”
怎么能不管呢,报告的草稿是写成了,还要送分管的领导审阅,然后要送印刷厂印成正式文本,这些具体工作总不能叫局长亲自去做吧。于是,我跑前跑后,一直跑到腊月二十九的晚上,才算最后搞定。回家后,没少听太太的唠叨,但心里是高兴的,也算是一个不平凡的年吧。
后来,我离开政府机关,自己做老板,彻底甩掉了那根秃笔,再也不写那没完没了的总结、报告,可以踏踏实实的过年了。不说,别人不知道,老板也不是好当的。年关,对于老板来说,真的就是一个关。员工的工资必须全部兑现,不然,就会有人上访。还得考虑发一点奖金什么的,表面上看是奖励员工,实际上是收买人心。因为,有些关键岗位,老板在过年的时候若没有什么表示,很可能年过了,人也走了。年后正是用人之际,却要赶紧招人。新员工上岗前,要培训,要熟悉流程,所消耗的费用,可能比发点奖金多多了。
最令老板们头疼的不是给员工发点奖金,而是各路“神仙”需要一一打点。如果企业上了规模,效益好,到也好办。有道是,有钱好办事嘛,可是没钱呢?
各路“神仙”,过年时也没有意向要你这个小老板上门。但是,企业要想生存,要想在激烈的竞争中立于不败之地,没有这些“神仙”的关照,很多事情都难以预料。
我只是个小老板,这方面要考虑,但必定是小范围的,对“相关朋友”只能小小的“意思”一下,心意到了,年后,大家见面便不会尴尬。就这样,都弄得我焦头烂额。
我熟悉的一位老板,企业是属于“明星”级别的,过年的“打点费”怕要几百万。这里的烦恼,不仅仅是钱的问题,是要“打点”多大的面,既要突出重点,还要保持平衡,真的是费尽了心思。腊月初,老板要花上三四天的时间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不让任何人打扰,这么计算,那么思考,最后理出个清单。当然,这个清单不在纸面上,只在老板的心里。然后,物色一两个自认为是绝对可靠的人,在年根底下,乘着夜色,像做贼似的,一家一家的潜伏,一人一人的“谢谢”。你说,这是人干的事吗?
如今,我离开了尘世间角逐的舞台,过着平静的生活,那些烦人的事情再也不用考虑了。
过年,是中华民族几千年流传下来的文化经典,有许多事是必须做的。比如小年前,也就是腊月二十三之前要扫尘、要祭灶。扫尘也就是打扫卫生,但这个时候打扫卫生,也就有了年的色彩。祭灶,在古时候也是一项隆重的活动,有一定迷信的味道。如今,灶具是现代化的,用上了天然气、液化气。灶台上已没有了灶王爷的位置,也就无处可祭了,看来祭灶将要失传了。
我们和儿子家是分开居住的,实际上还是一家,年前的扫尘自然也要统筹考虑。前些日子,太太老年大学的同学给了她一张某家政公司的优惠券,可以免费提供四个小时的保洁服务,考虑到儿媳妇要侍候两个孙子,这个服务就落实在儿子的家了。我们自己的家呢,就只能我们自己来做了。说实在的,我有点懒,这一年一次的扫尘,真的不太想做。可是,不做吧,太太总是唠叨个没完。还有,就是怕别人骂:“像什么话,过年了,尘都不扫!”
于是,这扫尘工作在年前总是要做的,只是早点、迟点而已。前天中午,吃过饭忙完了琐碎的几件事,刚坐到沙发上,打开手机,还没看完一条信息,太太说话了:“你看,太阳这么好,温度也不低,你还不扫尘,要拖到哪一天?”
我抬头看看窗外,确实,太阳黄黄的,室内暖暖的,适合做事。再一想,这事总是要做的,若是过几天气温下降了,还是要做,是赖不过去的,我说:“好吧,说干就干,就现在。”
如今,住的都是楼房,不知道设计者是怎么考虑的,窗户基本上都是塑钢加玻璃,只能左右滑动,不动内外开启。而且,从安全着想,家家户户都在窗外,紧贴着窗子加装了防盗网。窗户上的尘,是在玻璃上,窗内好办,窗外呢,工具无法施展,手臂伸不进去,窗外的玻璃上便是打扫的死角。
我只穿件线衣,让手臂尽可能的细些,能够伸进防盗网,将玻璃擦干净。但是,事与愿违,手只能伸进窗户的三分之一,中间有十公分的地方怎么也够不着。没办法,只能借助工具,我用盛饭的铲子裹上毛巾,一分一厘的慢慢操作,其艰难,其无奈,真的难以言说。
我常想,楼房那么高,有必要装一层防盗网吗?有几次,我都动过要拆了防盗网的念头。可是,媒体多有报导,这家失盗,那家被贼光顾,还是不敢动。
从一点开始,认认真真的干了一个下午,清理了一年来积累的许多垃圾,门前门后,窗内窗外都擦拭了一遍,自我感觉应是良好的。太太却说:“家政服务一小时四十元,你这一小时只能给二十元。”
“为什么?”我说。
太太指着窗户玻璃说:“你看看,擦干净了吗?”
仔细一看,确实有问题,直向的丝路、痕迹很多。很明显,不是没擦到,就是毛巾洗的不够干净。我笑着说:“那就二十元吧。”
太太笑而不答。
我们是小户人家,过年的习俗要遵守,但还是越简单越好。尘扫过了,还有两件事必须做:一是炸圆子,二是贴春联。
当然,炸圆子是太太和儿媳妇的事,我不操心,只要将两个孙子带好,别干扰她们就行。
我的任务是贴春联。几十年前,在故乡的时候,我的伯伯叔叔们,大多没文化,但贴春联都很认真,也不怕花钱。大门,一定要贴上比门板稍小些的对子,纸选用大红底子上洒金子的那种。两边的门框上也要贴上对子,长度比门上的对子稍短一点。门头上不仅要贴横批,还要倒着贴上一个“福”字。屋内屋外,只要有门,都要贴上对子。就连灶台上的灶门,也不能放过,一样贴上对子。
春联的内容,全凭书写人的意愿,写什么是什么,很少过问。也无法过问,不识字呀!门前、屋后的草垛上,树枝上,不能贴对子,却要贴上一张张红纸条。那些红条子,在微风下飘飘冉冉,像彩旗似的,把过年的气氛渲染得非常的红火,更加的浓烈。
我是在乡间的阡陌上长大的,血液里饱含着故乡的情愫,过年的习惯丝毫也不曾忘记。只是如今住在高楼大厦里,贴春联己无法实施往日的模式,只能简约。比如入户门,都是所谓的防盗门,只能按门上的线条贴合适的对子,门楣上贴个横批即可,多了反而不好看。室内的门,可贴可不贴。但是,一定要在合适的地方,贴上几个“福”字,挂上几个红灯笼,插上几束鲜花,过年的气氛也就有了。
春联的内容是重点,我不喜欢附庸风雅,只在古人、名家的诗词里选优美的句子,如毛主席的“春风杨柳万千条,六亿神州尽舜尧。红雨随心翻作浪,青山着意化为桥。”就是最好的春联。
当然,这样的春联,现在的市场上恐怕是买不到的。没事,我太太练习书法好几年了,是现成的书法家。她写着,我欣赏着,气氛和成就都在她的笔端。除夕上午,是贴春联的最佳时刻,我一张一张的贴,她一联一联的品,好不好,美不美,不用说出来,都在她的眉梢上。这,才是我家过年的最大亮点。
一年又一年,岁月如小溪的水,潺潺流动,有急速的时刻,也有缓慢的瞬间。但是,年就是年,以它一贯的轨迹,永不仓促,永不懈怠,冉冉的行进着。
2019年元月26写于合肥翡翠湖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