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天,儿媳妇回了趟娘家,我侍候两个宝贝孙子上学、吃饭、睡觉。
一大早的,叫醒两个小家伙,督促他们洗脸、刷牙,让他们吃饱了,再一个一个地送到学校、幼儿园。顺便,跨过一条路,到菜市买了点晚上吃的菜。然后……
孙子们的中饭在学校吃,我一个人在家,没必要做饭,随便弄点东西垫一下肚子,好好吃晚饭便可以了。
不做饭,有大把的时间,干什么呢?可以读书、可以写作,可以在网上遨游,实在是再惬意不过的事了哟。
一个上午,我都在网上,看他人的文章,写上几句无关紧要的评论,想怎么写就怎么写,不需要为任何人负责。接下来,打开一篇还没有完全定稿的旧作,看一遍,改一遍;再看一遍,再改一遍,不知道是否成熟了,只感觉又一次地完成了一个跨越。
忽然,肚子里头有了些咕咕噜噜地闹腾。我知道,早上吃的那点东西早已幻化成泡影,得吃中午饭了。可是……
我早已想好了,一个人的中午饭,就吃面条吧!简单、方便、实惠,手到擒来。放下鼠标,拿上一只小锅,放上两碗左右的水,拎开燃气灶,烧吧!
很快,水烧好了。打开橱柜的门,找面条。怪了,上下左右,翻了个遍,没有面条。打开冰箱,呵呵,面条是不会往冰箱里放的。再到储藏室,翻箱倒柜地一顿折腾,还是没有找着。怎么办呢?没了面条,不做米饭,还就真的没得吃了呢。
锅里的水正在冒泡,锅盖四周热气蒸腾。我站在厨房中央,抓耳挠腮,东张西望,不期之际,目光扫向搁物架上的一袋锅巴。这是几天前,我们去大别山登天堂寨归来时,在景区出口处买的,没吃完就放在这里了。
那就吃锅巴吧!我心里这样想着,很佩服自己的运气不错。因为,锅巴放入水里煮一下,也是不错的美食。只是这锅巴剩得不多了,全煮了也填不饱肚子。搁物架上,还有一棵大白菜,便揪下几片叶子,洗净了,也放在锅里煮。锅巴经油炸过,脆生生的,经水一煮,倒成稀饭了。白菜叶子煮熟后,只是软和了些,其他的没有多少变化。锅巴煮白菜,有没有营养,不好说,分量足了,一顿充饥而已。当然,任何时候,吃任何东西,都讲究口味。锅巴里油很多,白菜不耐油,也就不必再放油了,只要搁些盐、醋、酱油即可。
然而,一碗锅巴煮白菜,既吃不出锅巴的味道,也吃不出纯白菜的味道,差不多就是一碗大杂烩。即便不难吃,却也不是什么美味了。
顿时,我想起了几十年前,父亲常吃的那碗锅巴了。
那年,父亲从县里调往山区的一个人民公社,担任党委书记。就在同时,母亲也领着我们兄妹下放回原籍安家落户。我们的那个家,与父亲的人民公社相距约20公里的路程。
父亲执着于他的工作,平时很少回家,全然不顾家里的杂七杂八。或一个月,或两个月才回家一次。每次,还都是赶在星期六的晚上,携着月亮一同进门。星期一的早上,又一准赶回公社去。走的时候,也是在天还没有完全亮时,披着星星奔赴他的工作岗位。
一大早的出门、赶路,母亲是不会让父亲饿着肚子而去的。那个年代,乡村人家,即便解决了温饱,生活依旧是贫乏的。中午能吃上一顿白米饭,早晚有山芋果腹,就算不错了。
我家,有父亲每月几十元的固定收入,算是村子里有饭吃的人家。因此,每天中午的饭都稍微多煮一些,饭吃完了,留下了一块锅巴。母亲煮饭完毕时,还在灶里留下余火。火虽小,却有温度,能在一个时间段里,将锅巴烤得厚厚的,焦焦的。饭盛完后,将锅巴整体地翻过来,再烤一会儿。最后,把锅巴敲成一块一块的,装在一只铁皮制造的饼干筒里保存着。
可别小看了这只饼干筒,作用可不小呢。锅巴装进筒里,盖好了盖子,锅巴便不会返潮,两三个星期内,什么时候吃,都是脆生生的。
天不亮,母亲就起床了,先在锅里倒上两碗水,迅速烧开。一只碗里,放上满满的一碗锅巴。用铁勺子将锅里的开水,舀出来,浇在锅巴上,顿时便听得一声嘶嘶的响声,一股热气蒸腾而上。待锅巴全浸入水中,放上盐,放上炼制好的猪油,再撒上几个葱花……我的天哟!
在乡村的俗语中,这一碗锅巴,叫猪油泡锅巴。由于,猪油在开水中快速融化,再加上葱花在开水产生的反应,那个香哟!就如同天刚破晓时,炸油厂出炸了,香气直扑于外,能让十里之外的人都醉晕了。
这个点,正是我们兄妹睡意正浓之时,不知道房门之外都发生了什么。偏偏,母亲为父亲做这碗锅巴,已经是常事,以至于我们都记在心头上。都知道,星期一的早上,一定会发生惊天动地的大事!
怪吧!每到父亲走的那个星期一,我们兄妹几个,半夜起床尿个尿,不约而同地,都睡不着了。一个一个,不同的房间,不同的床,不同的被窝,却都在喘息着一样的长吁短叹,都在眨巴着眼睛,都在侧倾听着外面的动静。
父亲坐在堂屋四方桌的最上首,桌子的中间,点着一盏煤油灯,灯光有点昏沉。他低着头,呼呼地喝汤,呲溜呲溜地吃着锅巴。房门与方桌,至少有十米的距离,我们依旧可以清晰地看见那只盛锅巴的碗。那是我家唯一的一只花边大瓷碗,是家里来客人,或是过年时盛汤用的。现在,这一碗该有多少锅巴哟。
我们兄妹,头都歪在房门的门框上,眼睛齐刷刷地盯着父,嘴里都在吞咽着吐沫。都没有忘记,昨天晚上,我们每个人吃的就一截山芋,前半夜就跑到九霄云外去了。此刻……
我家的堂屋是三间,全敞开着。即便乡村的屋子不大,也有五六十个平方米吧,却无法将那猪油泡锅巴的香味阻隔在一隅,硬生生勾引着我们的眼睛、鼻子、嘴巴,无所适从,无法回避,却又不敢吱声,更不敢做出任何举动,就那样看着、忍着。
父亲是没有看见我们,还是……只见他,镇定自若,自顾自地吃着,谁也不在他的眼帘之内。吃完了,接过母亲递上的毛巾,擦一把嘴,拉一拉衣袖,站起身来,抓过桌上的小皮包,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拨开门,走了。
其实,那碗虽大,却装不了多少锅巴。那碗锅巴,就是父亲的早饭,甚至是中饭,有可能还是晚饭呢。
母亲收拾好碗筷,到厨房里去了。我们兄妹,一个一个,像是泄了气的皮球,软绵绵的,皮踏踏的,又爬上床去,继续着流口水的梦了。
很多年后,我一直没有忘记这一幕。总觉得那猪油泡锅巴,一定好吃得不得了。
有一次,我跟太太讲述了这个故事。太太大笑不止,说:这不是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事吗!我来做一碗,了却你这几十年不曾忘却的梦!于是……
我吃上了几乎与母亲同样的做法,同样的一碗猪油泡锅巴。可是,我鼻子里闻到的却不是当年的那个味。吃到嘴里,感觉锅巴不就是锅巴吗?在开水的作用下,锅巴已然是稀饭了,却没有稀饭粘雕,更没有稀饭上口。难道……
今天,我又一次重复那年的那碗猪油泡锅巴,依旧找不到曾经的感觉。是嘴刁了?是环境变了?还是……
唯一不同的,就是现在的我,身体里不缺油,肚子里更不缺食物。一句话:不饿!尤其是,没饿到饥不择食的境况。
2023年5月15日写于合肥翡翠湖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