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前夕,脑子里总在想着己逝去好几年的H君。
要说这H君,就不能不说他的变革。可以这么说,H君因为变革,成了知名的企业家,也因为变革,早早的结束自己的生命。
我和H君的祖籍之地相距不过二十公里,算得上是老乡吧。只是,我比他大好几岁,过去也不认识。同在小小的县城里住着,不费什么周折,也就知道了彼此。
经过一段时期的交往,便熟悉了。他有自己的公司,还有一定的知名度。我也经营着一家小企业,业务上与他有合作的渊源。于是,我们便有了一两次的合作,而且,合作得很成功,很愉快,自然也就成了朋友。
H君的变革始于公司要扩大规模,要从单一品种迈向多种经营,独体企业组合成集团公司。而且,他做这样的规划及实施,居然在一两年内就完成了。几乎是在一夜之间,让一个原本只有几十个人,年销售额不过千万元的公司,一下子拥有员工上千名,年销售额突破十亿元的规模企业。
一时间,H君成了一个地区的名人,风光无限,光采照人。本来,我们还经常聚会,聊聊天,喝喝小酒什么的。现在呢,他整天迎来送往的都是各方面的显贵人物,出入有专职驾驶员伺候着的高级轿车。每天的工作,除了签字,便是开会,还有就是接待各方贵宾。要想与他见个面,都要提前预约。就是见面了,谈话的时间是以分秒计算的。谈话的内容也只有原则、要点,具体的细节要找他的秘书和助手们一一落实。
有一天,我去拜访他,走进集团大楼,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一切都变了样,不知道去处。办公室不仅重新进行了豪华的装修。而且,集团的名称都改了。企业的名称,一般是地域加企业加行业组成的一个词组。企业名是可以自由些的,他用了“骉赑(biāo bì)”两个字,是什么意思?我在百度上搜了一下才知道。骉,万马奔腾的样子。赑,传说中的一种动物,像龟,旧时各种石碑的基座多雕成它的形状。他想说明什么?我的理解,可能是奔腾的企业赶上了的奔腾的时代,还能像龟一样长寿吧。
不可思意的是,各个办公室的名称也改了。董事长办公室,改成一个非常响亮的名字:“战略指挥中心”;集团人事部,叫“前进资源调配部”;集团财务部,叫“战略补给处”。
我以为是走错了地方,这哪里是一家企业,分明是部队的一个军事战略单位吗。
我问他:“你这?”
他笑了,笑得开心,笑得意气风发。说:“你看,这样多好!变革嘛,就要变得彻底,过去的一点痕迹都不留。要有破釜沉舟的决心,还要有勇往直前的精神,更要有发展的眼光,要走前人没走过的路!”
我也笑了,我笑是因为不知道说什么好。他又说:“光变革经营方式、经营结构是不够的,要从企业的制度上进行彻彻底底的变革,才能突破原有的条条框框,才能脱胎换骨,成为现代化的经营模式。”
我像是第一次才认识他似的,本来的个头跟我差不多,只有160多公分,现在呢,感觉比我高了许多,举手投足完全就是个大将军,一挥手,千军万马奔赴战场的壮观景象便展现在我的眼前。
就在新闻媒介为H君的成功而欢欣鼓舞的时候,突然传来消息,说H君走了,而且是非正常的走了。
真的令人不可思议,企业做得风生水起的,名誉声望也正是如日中天之际,为什么会是这样的结果呢。
我与H君必定是多年的朋友,自然也就多了一些关注。通过询问他身边的人,以及有业务联系的相关人士,终于弄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本来,H君的公司规模不大,业务单一。由于,H君做事认真、勤奋、踏实,没有多少年,在本地区渐渐的斩露头角。有了一定的资金实力,生活境遇便随之有了较大的改变。
古人说“饱暖思淫欲”,H君出生于农民,品性很好,没有那些恶习。但是,“人往高处走”的思想总是在促使着他进步,要步入“精英”阶层的欲望时时在敲打着他的心。
于是,有“顾问”、“智囊”的建议,有“参谋”的帮助。很快,一个母公司,蝶变出很多个子公司。而且,即将拉开上市的序幕,似乎,转眼间就可以成为世界级的“托拉斯”了。
可是,企业的发展、壮大,前提是需要大量的资金。资金从哪里来?渠道只有一条,那就是向银行货款。货款发展企业,不是不可以。但是,必须要有过硬的产品,有广阔的市场,有稳定的销售渠道。同时,销售资金能够及时回笼,且周转的速度还要快,才能守住阵脚,才有发展的基础。
当社会已发展到了一个特殊的时期,无论是政府,还是相关机构,都希望把事业做大,也把前景看得无限地美好。
而如今的经济,己不再是某一个区域间的事了,关系到一个国家,更受制于全球。熟料,一场金融风暴,将全世界的企业打得东倒西歪,也将中国的企业击得所剩无几。H君的集团,有一半的原料靠进口,大部分的产品要出口,也就是说,进和出都受制于国外市场。自己的内功不够,基础是松散的,却要承受着庞大而又沉重的负担,外面的市场稍有变动,资金链便立马断裂。就在这最困难的紧要关头,银行却又催命似的要收回贷款。
所谓的泡影,所谓的徒有其名,所谓的孤立无援……都在一瞬间,呈现在眼前。不用说,集团倒了,辉煌的名誉成了街头巷尾的谈资笑料。
最令人不解的是,曾经的领导、顾问、智囊、参谋,一个都找不到了。留给他的,是催贷款的法院传票,是上门要债的无赖,是像无头苍蝇似的一群员工。
走投无路的H君,躲到生他养他的故乡一隅,以一瓶白色的颗粒,在夜深人尽之时……
写到这里,我只有一声无言的叹息,除此,还能说什么呢?此刻,我想起了历史上的一位改革家,也是皇帝—-王莽。西汉后期,王莽废汉而改建新朝,自称新朝皇帝。他仿照《周礼》的制度推行新政,屡次改变币制,更改官制,以“王田制”为名恢复“井田制”,把盐、铁、酒、币制、山林川泽等收归国有,耕地重新分配,又废止奴隶制度,建立五均赊贷(贷款制度)、六筦政策,以公权力平衡物价,防止商人剥削,增加国库收入。刑罚、礼仪、田宅车服等仪式,均不停地回复到西周时代的周礼模式。
王莽还热衷于改名字,最先改的是全国的地名,接着改官名。甚至,连少数民族首领的名字也要改。
有人做过统计,西汉末年和新朝对比,郡从106个增加到116个,连改带增,一共改了91个郡名,只有25个保留了原名。县从1587个变成1585个,有730个县改了名字,占了将近半数。
位于中枢地带的三辅(京兆、冯翊、扶风)中的二辅,被改成了六尉:京尉、师尉、翊尉、扶尉、光尉、列尉。
南阳、河内、颍川、弘农、河东、荥阳六个郡,名字全改了,南阳叫“前队”, 河内叫“后队” ,颍川叫“左队”, 弘农叫“右队” ,河东叫“兆队”, 荥阳叫“祈队”,合称豫州六队。其实这个“队”字是“隧”字的省略字,意思是顺遂之意。
西汉在河西走廊设有四郡(张掖、武威、酒泉、敦煌),其中有一个武威郡。王莽不知出于什么心理,说武威这名字不好,也得改,叫张掖吧。可是四郡中原本就有一个张掖郡,怎么办?张掖也改,叫设屏——设立屏藩,抵御外敌,多好!
被王莽改了名的这些地方,到光武中兴之后,才恢复了原来的名字。后来,班固修《汉书》时发现,他想遵循历史的原则,地理演变和地名变化必须写得清清楚楚。然而,经过王莽这么一折腾,麻烦了。每写一个郡或一个县时,都必须具体说明它在新莽时期被换成了什么样的名字,导致班固的工作量翻了一番。关键是这些名字的改变没有任何意义,因为它们很快都被恢复过来了。写,没用;不写,还不行。有人说,王莽改地名累坏了史学家班固。
王莽的改制不仅未能挽救西汉末年的社会危机,反而使各种矛盾进一步激化,由于政策多又不合实情,百姓未蒙其利,却先受其害。而且,朝令夕改,使官吏、百姓无所适从,便引起了贵族和平民的不满。到了天凤四年(公元17年)全国发生了大面积的蝗灾、旱灾,饥荒四起,各地农民纷起,很快就形成了赤眉、绿林等大规模的反抗,导致新朝灭亡,王莽也死于乱军之中。
王莽作为新朝的皇帝,其权力至高无上,做什么事情都应该是事半功倍的。但是,他又是个忠实的复古主义者,一切都要按《周礼》去实施,不免有些愚腐。同时,他的变革又太超前,看不懂,难以接受。因此,王莽失败了。史家对他的评价几乎都是贬损的,他的新朝也成了忽略不计的历史。
近代以来,也只有胡适、剪伯赞等学者为他做了公正的评价,说:“王莽是中国第一位社会主义者” ,“不失为中国历史上最有胆识、最聪明的政治家”。他们认同王莽的“土地国有、均产、废奴”三大政策,是一种非常朴实的“三农”革命。只是可惜,这种思想在那个年代,怎么能够实现呢。
H君与古代的政治家不可同日而语。而且,不同的时代,不同的方法,不同的模式,没有可比之处。但是,道理却是相通的,其思维方式上,似乎也有着一些可以探讨的共同点。
纵观古今中外,任何时候,什么样的变革,都不是无缘无故的。既要有社会基础,又要有明确的指导思想和具体步骤,更要把握住时机,不可盲动,不可操之过急。既要得到既得利益者的首肯,也要有广大民众的支持和拥护。
H君的变革,只是获得了少数人的青睐,而大多数人都只是事不关已的旁观者。最关键的问题是,他自己,完全是悬在半空中的人,资金在哪,技术在哪,市场在哪,收益在哪?这一切,不止是调整一下生产、经营的方式就能解决的,更不是靠改了几个名字就可以把一切问题都理顺了。经济运行,企业经营,是要讲究规律的,要能够把握住市场的阴晴圆缺,才有生存和发展的空间。
H君的悲剧是无法改变的。过分的自信,便是盲目。太看重了名誉,就是幼稚。因为,那都是表面的浮华,没有实际意义,是失败的根本。还能说什么呢,以此为鉴吧。
2019年4月3日写于合肥翡翠湖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