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浸在大山的深处,身心便与山为伴了。
我是在山里吗?当然,脚下踏着的,是山的肌肤与脉络;双手触摸到的,是山的石缝里生长出来的枝枝叶叶,花花草草。
山高吗?很高,却高不过飘飘欲仙的云彩。无论怎么仰头、抬头地看,山都被云彩笼罩着。即便有些地方没有云彩,又觉着这山并不是想象得那么高。起码,我还能看得见山顶上的那一片郁郁葱葱。
山雄伟吗?非常的雄伟,一山连着一山,跌宕起伏,蜿蜒不绝。不解了,这山怎么只围绕着我所在的地域打转呢?山的外围,其延伸出去的那些,都在哪里?
我下榻的是一个有着千年积淀的小村子,一栋栋独立而又衔接有趣的小楼,静静地卧在山脚下的一小块狭窄的盆地上。村北,还有一条自黄山山脉奔突而来的神龙谷,流水潺潺,云雾缭绕。
常常,我就站在房东老王家的三楼阳台上,毫无顾忌地看着眼前的山。看前方,是山;看左右,是山;转过身来,看后面,还是山。只有头顶上,才是一片天。这天,像是撑开的一把雨伞,整整齐齐地罩着我与我所在的小村子。即便有一两个壑口,也像是湖泊外延出去的一处港湾。天不失高旷,山依然壮美。
清晨,太阳从东方出来了。光芒不是直射,是擦着山顶的边际,像光谱仪似的扫描而来。一道道丝线,一束束光亮,一簇簇虹霓……横空飞越,穿透云彩,拂过枝头,让大山与村庄融合成一个密不可分的整体。
我的目光从白墙黑瓦往上移,一层一片,精彩纷呈。粗壮的树干高耸挺拔,葱茏的枝叶婆娑妩媚,像是一气呵成的一幅水彩画,既醒目又有着无穷无尽的诗意。光芒底下的山顶,如同高墙下的一个角落,有着黑色的底衬,又有着无法描述的跌宕起伏,好似诸葛孔明摆下的八阵图,深沟高垒,卧虎藏龙,机关密布。
中午时分,天地是一个自然而又独立的空间。太阳的光芒洒在每一个角落,无处不光明,无处不透彻。天空深邃而又湛蓝,云彩似乎是午休了,都贴在天幕的底上,像一团团棉花似的静止不动了。纵览山顶到山下,一色的青葱绿韵,却又有着一定的彼此。半山腰以下的山,距离我近些,能看得见树木的枝枝丫丫。山的上半部分,仿佛与我隔着一个层次,就是戴上老花眼镜,也无法看清山的本色为何物了。
昨夜间下了一场雨,早晨起来,我又站到阳台上看山,却发现山找不到了。
眼前,除了村子里的小楼与巷口,就是小村之外的一片茫茫大雾。这雾之浓,面积之广,是我从未见到过的。这雾是白色的,像锅炉里喷发出来的蒸汽,汹涌澎湃,一个劲地往上蹿。又像是缠缠绵绵的花絮,一簇簇,一团团,互相交织,互相攀升,不知停歇。这雾是具有神韵的,像拷贝上的幻灯片,一个画面未完,又切换成了另一个画面,层层推进,喋喋不休,幻化无穷。仔细一看,这雾就如同披在山上的一件外套,与山就是一个整体。还怪了,我与我所在的小村子,与山与雾是在一个空间里的,也应该在雾的笼罩之际。可是,我看到的却是两种截然不同的画面。雾是雾,我是我,我们之间像是有一道分界线,把雾与小村子整整齐齐地分隔开了。小村子里,是明媚的天空,清新豁达,一览无余。
我看愣了,感觉是在梦里还没醒来呢!我眨了几下眼睛,又在走廊上跑了几个来回。惊奇依旧,倒是有了些变化,那就是山顶渐渐地露了出来。这露出来的山,很淡,很缥缈,似有似无,如同被一层轻纱虚掩着。直到半个小时后,半山腰以上的部分才渐渐地露了出来。山顶上,山与天的分割很模糊,只能隐约地看天、看山。山腰以下的雾还是很浓,只不过是局部的浓了。有意思的是,雾不浓的地方,那雾正在从树木的枝叶间向上蒸发,像发芽的苗儿向上拱;像揭开了锅盖的一锅热气,捂不住压不灭,只一味地奔跑着。
瞬息之间,那鼓涌起来的雾,不是包裹了山头,就是填平了沟壑,仿佛是一台机器正在制造着一个个神话。不是吗?有一个山头,渐渐地变幻成了一位俊俏的美女,挺拔的额头,高耸的胸,修长的身材,美轮美奂。另一个山头,现出了一头猛虎,跃跃欲试,马上就要从这个山头狂奔到另一个山头去了。
“哇!哇!”惊讶得我不由自主地大叫了几声。缓过神来,还以为房间里的人们会涌出门来欣赏呢。殊不知,无一人理会,好像他们早已司空见惯,尴尬的倒是我自己了。
雨过天晴,山依旧是山,保持着万千年以来固有的姿态与特质,任风雨侵蚀而不改初心,任世间索取而不思回报。躁动的,不厌其烦的,倒是我们这些闲不住,又善于编故事的人了。
2024年5月31日写于池州大山王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