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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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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8/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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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粥一饭

她总说我做的米饭好吃,还说比她,比儿媳妇做的都好吃。瞬间,让我有了满满的成就感。

我又有些不信,便问道:“是不是想叫我好好做饭,故意给我下个套呀!”

“真的!”她说:“你做的米饭,既不硬,又不烂,还很饱满。每顿饭,我都多吃了不少,你没注意?”

我笑了,心里真的是很舒服、很受用。

俗话说:“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吃饭,是人生的一件大事。全世界的人,没有人不吃饭可以存活着。只不过,吃什么样的饭,怎么吃饭,有所不同而已。

中国人,根据地理位置的不同,吃饭也是不一样的。北方人爱吃面,南方人爱吃大米。合肥地处江淮之间,既有北方人的风俗,也有南方人的习惯。合肥人以吃米饭为主,吃面也是可以的。一句话:大米白面通吃。

无论吃什么饭,先得会做饭。要不然……

少年时代,我生活在乡村。父亲在外面工作,母亲领着我们几个孩子在村里务农。那时,我们兄妹五个,哥哥随父亲在镇上读书,我和三个妹妹弟弟,像是一个游击小队,我便是这个小队的队长了。小队长可不是瞎当的,既要照顾好他们几个,还要接受母亲的安排,做家务,当好他们的跟班。

农家人的生活,既简单又复杂。猪呀,鹅呀,鸡呀,鸭呀等,一只两只,一小群一大群,早放晚归,吃喝拉撒,得合理安排,仔细经营着。还有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人的一日三餐,需要有人下灶去做才成。

我是小队长,都十二三岁了。我不做,难道叫几个比我小的去做?好在,农家人吃饭,真的很简单。早上一顿山芋,最多放上几粒米,煮一锅山芋粥。中午一顿米饭,菜可以不考虑。因为,饭能吃饱,已然是阿弥陀佛了。晚餐就更简单了,中午的饭若能剩下一些,舀上一瓢水,呼呼噜噜地烧开,是干是稀,就这一锅了。若是什么都不剩,那就只有数天上的星星了。

原本,我是不会做饭的。有母亲的精心指导,能不会吗!尤其是做米饭,是母亲手把手教的。当然,母亲可不是为了培养厨师。我若不会做饭,她怎么能够安心地去生产队挣工分呢!

农家人烧的是土灶,一般两口锅,一只水吊。大锅煮饭,小锅烧菜,水吊温水。这大铁锅大得涨眼,我要弯下腰去,才能够得着锅底。一锅能煮很多饭,好不好吃,就看煮饭人的手艺了。五个人吃饭,一顿饭大约要3斤米。家里有一只木头做的升子,四方形,上大下小,是盛米的容器。一升米,差不多就是2斤半到3斤的样子。舀上一升多一点的米,放在淘米的篮子里,拎到场地外的大塘里淘洗干净,倒在锅里。用淘米篮子洗米,就是考虑不能浪费一粒米。大锅煮饭,有两个关键:一是放水,二是烧火。

米倒在锅里,水放多少呢?春末、夏初,是新米,米的水分大,水要少放些。水放得多与少,用手掌测量。手伸平,掌面贴着米,看掌背上的水淹没掌背的程度,判断多少水合适。一般,水平了掌背即可。秋季、冬季,是老米了,米的水分小些,水要多放些,水淹了掌背,并朝上一些,也就差不多了。不过,我是小孩,手掌不大,水放多放少,都要放宽些。

水放好了,盖上锅盖。锅盖是木头做的,有洗澡盆那么大,非常地沉,我只能双手抓着锅盖上的梁,向锅上拖。不能急,锅口上还要先放置一个锅圈才行。锅圈是用稻草编织成的,如同牛尾巴一样的粗细。有了锅圈,锅内的热气就能很好地保持,饭很快就能煮好。就我的身形、个头,能将锅盖盖好了,还真是不容易。

土灶烧的是稻草,煮饭烧火,俗称烧锅。烧锅,也是有讲究的。不会烧,浪费稻草,还烧不出火,煮成的饭也不好吃。甚至,能烧煳了,烧夹生了。

稻草,无论是捋直了,还是一团团地塞,都要按次序地向灶膛里送。向灶膛里送草的工具,是一根铁棍子,前面做成一个叉,俗名叫火叉。火叉既向灶膛里递草,也在灶膛里分离或压迫稻草烧过后产生的稻草灰。根据烧火大小的需要,一边将稻草灰分离在灶膛的两边,一边将稻草灰掏到灶膛底下的灰膛里去。不让稻草灰压缩在灶膛的最里面,导致火烧不到灶膛的最深处,或是烧不到锅的最底部。火叉还要时常地抖抖正在燃烧的稻草,使得稻草能够烧成最大的火焰。不能让火焰在灶膛里烧死了,也不能让火白白地浪费在灶膛的门口,冒出烟囱,飞到天上去了。也就是说,灶膛里的火,怎么控制,烧得好与差,功夫全在这根火叉上。

土灶煮饭,讲究一把火烧熟。所谓一把火,就是火烧起了,一直用大火,直至锅内的米汤被烧得沸腾了,热气沿着锅圈喷圆了,便可以熄掉灶膛里燃烧的大火了。当然,得留下些余火,叫小火慢烧,便可以让锅里的水米迅速干汤、成熟,锅底还能结些锅巴。可惜的是,稻草的余火很难持久,再大的余火都只能维持一两分钟的时间。因此,余火熄尽,差不多十分钟以后,还要再烧一把火。这把火的时间不要长,也就是一两把稻草的功夫。有了这把火,米饭才真正地做熟了。这把火,俗称搁把火。经过这样的一个过程,煮熟的饭,便是米饭的上品了。

农家人吃饭,就饭的菜,总还是有一点的。我家当朝一品的,就是一坛腌制的冬花菜。母亲做事干净利落,腌制的冬花菜,却真的不敢恭维。冬天初开坛时,味道还可以,生吃、熟吃,都能入口。一到夏天,先是变酸,酸得让人憋不住尿。接着,又变臭了,臭得叫人得捏住了鼻子才敢下嘴。而且,变臭之前,先是烂了,菜叶成了汤,菜梗便是棍棍。怎么能吃?不吃,又吃什么?

每天煮饭前,先揭开坛子,将手伸进去,来个探囊取物,抓上一把、两把,放在一个大号的窑锅里。窑锅,是陶窑烧制成的一种容器,有些粗糙却耐高温,蒸煮菜最适宜。抓菜时,手要使劲地攥,去除汤水,花菜才能松散成形。将窑锅放在米头上,饭熟了,花菜也熟了。开锅时,端出窑锅,用小勺子从香油鑵里,舀上一勺子,最多两勺子的香油。所谓的香油,就是菜籽油,农家人称之为香油。香油浇在窑锅的最中心,再用筷子搅拌一下,就饭的菜有了。一家人,吃多少饭不论,菜就这么一窑锅。本来,花菜蒸熟了,也不好吃,放上一些香油,味道便不一样了。

二妹有些刁钻古怪,专爱逗小弟。弟也就是三四岁的光景吧,个头不高,很实诚,话也说得不利索。常常,一窑锅的花菜端上桌,哥姐几个就想逗他。二妹说:“弟,今天的香油都放在这了。”说着,手指着窑锅里的某一处:“这儿的花菜有油,最好吃了。”

“真的?”弟的发音不全,“真”字说成了“增”字,眼睛却睁得出奇地大。

瞬间,他会看我们一眼。我们都不讲话,也不笑,便信以为真了。只见他一只手攥着筷子,上来就将“这”的一大块花菜都挖到碗里去了。他人小,却跟我们用一样的大碗,筷子也使得不怎么样,能将饭吃到嘴里而已。

看着弟上当了,二妹还不忘了追加一些笑料,说:“都夾去干吗,分给我一点!”

弟将碗抱在怀里,低着头,用下巴护着碗头上花菜,像得了宝贝似的,转身便逃到大门外去了。

我们几个哟!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春天,我会跟小伙伴们一起,下到浪田里去钓泥鳅。即便技术很差,也还能钓上几条泥鳅。将泥鳅处理干净,拌上盐,放在盆子里腌制一两天,捞出来,放在太阳底下暴晒。晒干了,用针线穿成串,挂在猫够不着的通风处,随吃随取。

别人家的泥鳅,都拿到街上卖钱,换得针线、纽扣、火柴、煤油等生活日用品了。我钓的泥鳅,母亲不管,任由我们吃。我就将晒干了的泥鳅,按人头,每顿饭两三条的量,装在窑锅里,搁上一些自家酿制的酱,还有老蒜、辣椒等作料,放进饭锅里蒸。

蒸熟了的干泥鳅,既好吃,又下饭,就是太咸大辣,让人的嘴有些难受。这是荤腥菜,比冬花菜好吃了百倍千倍。

两个妹子,两种性格,都表现在吃饭就菜上了。大妹喜欢一边吃饭,一边吃泥鳅,有时还将泥鳅吃在饭的前头。也就是说,一碗饭还有大半,菜呀泥鳅呀,早就没了。接下来,就是吃寡饭,看着别人的碗里还有菜,还有泥鳅,害眼馋呢!二妹呢?一碗饭都吃完了,泥鳅却一条都没动。碗里,没有一粒米饭,光剩下泥鳅了。然后,躲在一个角落里,一口一口,一条一条,细嚼慢咽地享受着混鳅独特的味道。

问题是,这样的享受太逗人了。弟、大妹,就连我,都会不由自主地“闻香而去”。甚至,她跑到哪儿,我们就跟到哪儿。弟最直接,叫道:“给我半条,中不?”

二妹的头哟,摇得像货郎的拨浪鼓,根本不理。

弟又叫道:“让我咬一口,总中了吧!”

二妹也像弟似的,抱着碗又跑了。弟紧随其后,一副不咬上一口,誓不罢休的态势。

过了好大一会儿,她俩回来了。弟咬没咬到一口,我不知道。二妹的嘴唇,却因为光吃泥鳅,被咸得发白了。

每年春夏之交的时候,便是青黄不接之季。很多人家断粮了,基本上没有米饭可吃,只能吃面,或是……我家则因为父亲是公家人,即便工资很微薄,却月月都有。父亲会从粮站买上一二百斤压仓底的焐米,或是大米加工过程中遗留下来的碎米。我家有米饭吃,让一村人羡慕得不得了。

我们村子不大,差不多30户人家,都是我们的祖租爷爷一脉相传下来的一家人。年长的,有爷爷奶奶辈的,大多数都是伯伯叔叔、婶婶们。最多的,是哥哥姐姐、弟弟妹妹们。我父亲的亲兄弟五人,都是住在前后左右的邻居。三伯家的门前,有一棵老槐树,树龄有近百年了,树桩粗得一人抱不过来,枝繁叶茂,浓荫蔽日。最有意思的是,树根很奇特,如同龙爪似的向四周伸展而去。一爪一个模样,却都高出地面,一头连着树桩,一头循着方向,任意自由地游走着。待游走得舒畅了,这才钻入到泥土里面。浮在地面上的“爪子”,没有皮,看不到经络,圆溜溜的,像是一条条板凳。

村子里的人,都喜欢在槐树底下乘凉聊天,最喜欢在槐树底下吃饭。

常常,我们端着米饭来了。其他人,有端着面条的,有拿着窝窝头的。米饭的颜色与香味,实在太诱人。三伯家的小老姐,年龄跟我大妹差不了多少,长得敦实,饭量大得惊人。有一天,她一口气吃了五大碗面条,还说道:“伤风了,吃得不香呢。”

人们都笑了。有人问道:“要是不伤风,能吃几碗?”她不回答,一转身走了。

那天,她跟我大妹坐在一根“爪子”上,手上端着的一大碗面条,一口都没吃。不大一会儿,她用胳膊肘碰碰大妹,说:“一碗面,换一碗饭,中不中?”眼睛睁得老大,闪烁着馋猫见到了鱼一样的光芒。

大妹点点头,说:“我已吃了一点,中?”

“中!”小老姐伸手就将饭端了过去,也将面条揣给了大妹。

只见小老姐,米饭到手,张口就吃上了,仿佛不用嚼,米饭能像水一样地向喉咙里流去了。吃了一半,倒停下了,只是用筷子,几粒几粒地向嘴巴里送,慢慢地嚼,慢慢地咽,似乎要仔细、认真地品味一下米饭的香,到底是怎么个香法。

人在树下吃饭、闲聊。树上呢?枝叶间还藏着几只鸟儿。它们早就用过餐了,正在午休。偏偏,这人哟,这么不知趣,哇啦哇啦地吵了它们的美梦。人定胜天嘛,鸟岂能斗得过人?起床吧,伸个懒腰,吐一口气,也拉一泡……

“啊哟!”小老姐一声大叫,一坨鸟屎,不偏不倚地就丢在她饭碗的正中间。

小老姐抬起头来,眼睛睁圆了,要寻找是哪只鸟儿干的。筷子攥得铁紧,非要杀了它不可。

鸟儿们,是否知道闯了大祸?枝叶间,早已不见一只鸟了。

小老姐低下头,看着还有半碗的米饭。还有,鸟屎长长的,也是白色的,像是一只大虫子。她没有丝毫的迟疑,筷子一伸,挑出了鸟屎,继续地吃饭,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似的,倒是看傻了槐树底下的一群人。

村里还有一位奇人四婶,能一边吃饭,一边睡觉。一碗饭吃完了,一觉也睡好了。

四婶不识字,脾气好,憨厚,和四叔结婚后,相夫教子,洗衣做饭,喂猪干活,任劳任怨,像是一只陀螺,只转不停。一年到头,几乎没见四婶休息过,要说有,那就是吃饭的时候了。

午饭时,四婶端上一大碗的饭,一点点的咸花菜在饭头上。她不坐椅子,也不坐板凳,却坐在门槛上。脸朝着大门外,场地上还有一群正在啄食的鸡。四婶一口饭一口饭地吃着,只是很少碰菜。几口饭下咽了,上下眼皮也合到一起了。左手的碗,端得平平的,像是扎了根似的,一动不动。右手上的筷子,也捏得很紧,不用担心筷子会落地。手臂搭在膝盖上,也不会有丝毫的摇摆。就在人们认为,是不是睡沉了,忘记了吃饭的时候,她的眼睛又睁开了,右手的筷子也自然而然地配合着碗,又吃起饭来了。吃了饭,吃了菜,轻松的节奏,自然的速度,根本不像想睡觉的样子。不大一会儿,一碗饭菜,只剩半碗了。四婶没有动身,没有挪动腿脚,甚至连脖子都没有转动一下,上下眼皮又合上了,呼吸的气息还很匀称。这时,场地上独领风骚的那只大公鸡,对四婶碗里的饭菜感兴趣了。它瞥一眼左右的母鸡们,迈着悠闲的脚步,伸一下高昂的头,缩一下粗壮的脖子,既旁若无人,又试探似的,将嘴伸进了四婶的碗里。

“去!”四婶的眼睛没睁,却发出了一声吼叫。这声音不是太大,却极具震撼力。一声“去”后,又连续地发出了两声 :“去!去!”

大公鸡的嘴还未张开呢,更别说……一个趔趄,转身飞也似的“去”了,一直“去”到一丈开外的地方,才又直起脖子,拍了拍双翅,长长地叫了一声,仿佛是在说:“别急,还有机会。”

大公鸡想错了,还真的就没有了机会。四婶的眼睛依旧没有睁开,却跟睁着眼睛一样,一口饭一口菜地吃着。很快,一碗饭吃完了,一个饭粒都不剩。只见四婶,舌尖舔了舔上下嘴唇,又睡着了,还发出了呼呼的鼾声,一副睡得很熟的样子。而且,身板笔直,碗没放,筷子也没掉,奇不奇?

往事历历,不堪回首。往事,又总是一道风景,拥有着难以磨灭的印记。

岁月的风霜,如同一把刀,舞花了我的双眼,也疲惫了我的身心。更加不可想象,她的身上滋生了许多疾患,身体日渐羸弱。原本的那个风风火火,不知停歇的人,倒真的是老了。

世间的事物,是有趣的。有的,无须任何动力,便在自然中转换。没有人说什么,更无须来自什么力量的指引,我由小队长转换成了老队长,且重操旧业——烧火做饭了。

两个人的生活极其简单,即便是和儿子孙子们在一起,也很简单。一日三餐,一稀两干,复杂的是中午的一顿饭。新的时代,早已不见了土灶、铁锅。电饭煲、不粘锅、蒸汽锅等现代化的炊具,为煮饭、做菜提供了快捷与方便。

电饭煲做饭,怎么放水,依然有诀窍。当然,电饭煲里有显示放水的刻度,遵照说明去做,也能做出好吃的饭。我还是习惯了用手去测,只不过不再是手掌,而是手指了。水淹没了米后,伸进一根指头,一处关节便是水的刻度,放多放少,一看便知。

我们吃菜更简单,两个蔬菜,最多一荤一素。晕菜,尽量不吃红烧的,以清炖、干蒸为主,既简单又健康,何乐而不为?

真要是想吃红烧的大油大荤之物,我最拿手的是红烧排骨,还有肥肉烧豆腐。蔬菜,我最擅长的是洋葱炒木耳、西红柿炒鸡蛋、凉拌黄瓜。还真不是吹嘘,儿媳妇、两个宝贝孙子都喜欢吃这几个菜,说味道好极了!

真的吗?就这么点手艺,倒把她们整得五迷三道了。我有些不解。有什么不解的?能解决一日三餐,不让一家人饿着,就是硬道理嘛!

2024年7月25日写于合肥巢湖北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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