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未亮,太太便悄悄的起床了。我知道,又是去伺候她的那几畦菜地了。近来,却有些反常,比原来花的时间长得多了,都干什么去了?
待她披着晨露回来时,手中多提了一个包。进得屋里,一股清香扑鼻,啊,栀子花。
又是栀子花盛开的季节了哟!
人们对于花的比喻、形容,常用的几个词:姹紫嫣红、千姿百态、争奇斗艳、五彩缤纷,等等。可是,这些美艳,富有动感的词汇若用在栀子花的身上,总觉着有些风马牛不相及,丝毫没有意义。
栀子花,古称卮子,因花形似一种叫卮的酒器而得名。又名黄栀子,双子叶,茜草科,四季常绿,枝繁叶茂,香沁心脾,是重要的庭院观赏植物。除观赏外,花、果、叶、根等皆可入药,有泻火除烦,清热利尿,凉血解毒之功效。
南朝梁·简文帝萧纲有《咏栀子花》曰:“素华偏可喜,的的半临池。疑为霜裹叶,复类雪封枝。日斜光隐见,风还影合离。”身为帝王,却以诗人的生花妙笔,形象地描绘着水边的栀子花,在悄悄地舒展着白色的小花瓣,与水中的倒影相互增色,远远望去,宛如轻霜裹叶,泛着淡淡的白光,又如同团团白雪压在枝头,使人在炎炎盛夏中顿觉暑气尽消,惬意无比。
唐代大诗人杜甫也有一首《栀子》诗:“栀子比众木,人间诚未多。于身色有用,与道气相和。红取风霜实,青看雨露柯。无情移得汝,贵在映江波。”诗人说栀子比起其它植物来,是极其少见的。栀子可以提取黄色染料,又可以入药,理气治病。果实经霜变红,枝叶遇雨露而显青翠。还喜欢傍在江水边生长,舍此之外,更无它物可移情。
自古以来,人们就喜爱栀子花。不仅爱栀子花的俊美和芳香,还爱栀子花的实用。
早年间,我生活在乡村。我家的院子里,自打我记事,就有一棵栀子树,一人多高,青葱翠绿。可不知为什么,开花很少,每天早上也就是一两枝吧。我妈采撷后,要么别在蚊帐上,要么别在自已的衣服上,很珍惜的样子。可是,经常被人翻越院墙偷了去,气得我妈一天都不开笑脸。我们很小,不知道这栀子花对她有什么用处。反正,这一天得小心点了。若是再惹我妈生气了,逃不掉一顿打哩。
我太太喜爱栀子花也就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只是有些特别。
我们小区的楼前楼后,绿化带上载植的都是栀子树。夏日里,栀子花便在天快亮时,在晨露的滋润下悄悄的盛开了。三四点钟吧,太太便起床了,静静的出门,然后一幢楼一幢楼的跑,一棵树一棵树的找,不到一个小时,满满一包,少则几十枝,多达几百枝的收获便被采撷回来了。
我有些不解,只要栀子花还在开,几乎天天都去采撷,有什么用呢?她呀,很会安排。家里凡是能盛水插花的瓶子,都派上了用场。瓶子不够用,还将刷牙的杯子也拿来发挥作用。卧室的床头柜、窗台上,其它房间的桌子上、拐角处,到处都摆上了栀子花。甚至连厨房、卫生间也安排有栀子花的存在。我这三居室哟,点点洁白,处处宁静,一味的清香,完全是栀子花的世界了。
太太还喜欢把清洗好、整理成一束一束的栀子花,无偿的送人。不仅送到我儿子家,还送给儿子家的左右邻居,送给她老年大学的同学们。她的衣服口袋里、包里,装着的都是栀子花。栀子花是她的心爱之物,她让淡雅的清香,萦绕在她的身上,沉浸在我的家里,也把清纯、素洁的品格传递给了很多人。
前天上午,太太在上学的路上被一辆车撞了,一只胳膊,一条腿骨折了,半个身子都受了伤。现在,胳膊和腿都打上了石膏,不能动弹,只能卧床休息。身体上不舒服、难受,就可想而知了。被捆住了自由,让她白天睡不着,夜里不能睡,两三天下来,人已瘦了一圈。
再看看床头柜上、窗台上、桌子上……栀子花黄了、枯萎了,甚至要烂了。令她更加心疼,精神上受到的打击,比被愣头青撞一下还要严重。
我劝她:“现在已经这样了,就只能随遇而安。就当自己是个残疾,是个在家休息的病人吧。”
她说:“我也想去这样的想着自己的现在,可我的眼睛不能睁呀。我不能动了,栀子花也没了,怎么能休息,怎么能睡觉呢?”
过了好大一会儿,她恳切地跟我说:“明天,你稍稍的赶个早,去采撷几枝栀子花怎么样?我身上难受,无法消磨这无奈的时光,要是有栀子花在我的身边、枕头上,我能闻得着栀子花的清香,一准能睡个好觉。”
我似信非信。但是,她既然这么肯定,我就照办吧。第二天早上,四点多钟,我出门去了。虽然,不知道哪里有栀子花,不过,栀子树还是认得的。便顺着楼前楼后,一幢一幢的找,一直跑了好几幢楼,穿过好几片绿化带,才采撷了五六枝栀子花,而且都很小。正当我在四处张望时,却看见好几个人,穿着严严实实的,手里提着满满的包。这才明白,人家捷足先登,扫荡过了,哪里还轮到我呢。
我闷闷不乐的回到家,太太看到我这几乎谈不上收获的收获,开心的笑了。说:“少了点,也小了点。不过,有这就够了!”我没有告诉她,已被别人抢先了。但是,我看她的神情,就明白了,她知道我能采回来这几枝就不错了。
我将采回来的几枝栀子花,洗净后,放在她的枕头边上。同时,把床头柜上,窗台上,桌子上那些枯萎的栀子花处理掉了。我心里想着:有了栀子花,你真的能睡觉?
吃过中饭,才十二点多,我就催她:“别坐着了,快去睡觉吧。”
她没有说什么,一步一挪地进了房间。我的习惯,中午不睡觉,就在沙发上躺着,能眯一会就眯一会,不能眯一会就看电视,或者写点东西。
我虽然在看着电视,却把电视机的声音调到最小,几乎都听不见了,专心致志的听着卧室里的动静。果不其然,十几分钟后,卧室里传来了她睡着了的鼾声,很匀、很沉、很自然,就像平常夜里睡着了一样。
我服了。她呀!爱栀子花,是爱到骨子里去了。栀子花哟,开得明媚,来得及时。花瓣沉在她的枕边,芳香则浸入到了她的心底里。
她真的睡着了,身体上的疼痛,在花香中消失了。
2019年6月14日写于合肥翡翠湖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