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树繁花

            （湖南：方绪南）

暮春时节，我爱出去观赏着那一树树的繁花。每天早晨，它们的缕缕芬芳，从窗户里飘进来，我嗅觉得到……我循着香味出去，去寻找她的身影……

我急忙沿着车水马龙的街边走过一段，折转穿过幽深的小巷……在小巷的尽头，有一棵柚子树，远看去，似一个美丽的不施粉黛的村姑，头上罩着绿底白花的盖头，不胜娇羞……那浓郁的芳香就是这上面的串串叠叠的小白花中散发出来的。这种香味特别好闻，使人遐想无限，那是一种人间的烟火百味浓缩出来的芳香，使人想到新婚燕尔那激情奔放的新郎新娘，甜蜜愉悦写在脸上，包裹着他们是一种其乐无穷的暖意，萌发着使人激昂亢奋的气息，使人在爱的天堂斗折蛇行，上天入地，人间至善至美尽在其中……神奇，温情的延续，从低谷到巅峰，从低迷到升华……从迷朦的三月到寒秋的来临，它们呈贡硕大的果子——柚子，全身是宝：皮，能清痰化气，滋润心肺，也可拌冰糖精制“青丁”；那里面的瓤，一瓣瓣晶莹剔透，清甜可口，你贪婪地吃着，脸上沾着米粒大小的颗粒，你还想用手抹进嘴里，是老少皆宜的美食。你吃不完，可以搓出那瓤中的汁水，在冬天里是滋润肌肤的天然护肤品。小孩儿抱着你时，还爱伸出温软的舌头，久久地舔着……

我继续往前行，来到江堤上，那下面是汨罗江的支流。两岸绿色掩映着一条弯曲的小河，绿树的盘根错节深入泥土中，有的驳露出来，但总是努力扎根土岸中去，去年小河进行了浚疏，淤泥决着护在两岸，又播上了草子，现在显出浓绿……两岸是棵棵大榆树，那榆钱，一串串，一叠叠，如少数民族姑娘头上的装饰，它们的树干上爬着一些藤蔓，那是金银花吧，略看去，好像给高大的树穿着碎花连衣裙衣服。大众化又不流露出俗气。阵阵蜂蝶飞舞……小小翅膀在悠悠滑翔，一会儿贴着花儿抚摸着，一会儿拥着花蕊亲吻，花儿绯红了脸，那样宁静地流露出安祥、幸福、满足……不远的江边上，有一排排蜂房，那是蜂儿的家，是它们甜蜜的酿造点，是它们幸福聚集的家园。它们不知道辛苦为谁甜，那个并不重要，它们不哀叹短促的生命，只争忙碌快乐的朝夕……蝶儿没有固定的家，她只是与蜂儿结伴，给春天增添流动的色彩，它们的归宿地，也许在某个树疙瘩上，或者是某个树干受伤的疤痕上，当它们生命静止时，化蝶成蛹，身上盖着通体的乳白色或者浅黄色的被褥，待来年春天再着一身花衣服，粉抹登场。它们是不死的灵魂，在蜕化中延续生命，给世界增添色彩。

一群妇女，她们搬着梯子，搁在那棵棵树上，采摘树上那周身的金银花，金银花是良药：解毒，明目等功效，当酷热的夏天，他们的家人在庄稼地里耕作或歇缓，那金银花晒干泡着当茶喝，或者在餐桌上，用金银花炖精肉，清香适口，既享口福又益身体。

       在采摘金银花中的妇女中，有位五十六岁的阿姨，人们喊她李老师。她是一位刚退下来的老师，同伴在反复提醒她注意安全，她总是以亲切和蔼的声音：“晓得嘞……”，她是一个闲不住的人，几个月的退休生活，她总是有些无所适从，一崽一女都在外面工作，叫她与中风的老伴一起到那边去。她说在家里照顾老头子舒坦一点，疗养好一点。

       她在上班时，是一个她呆惯了三十年的教学点，是一个偏僻的山区。全校只有十三个孩子，其中二年级学生七个，一年级学生六个。她既是校长又是班主任，又是任课老师，又是生活老师，几年前上级教育行政部门要撤掉这所小学，但这些孩子的家长不同意，如果没了这所学校，意味着家长要到四十多里的小镇，去租房子伴读，但都是困难家庭里的孩子，家长告状告到县人民政府，最后政府才将就着，没再要撤掉这所特殊的山村小学。学区领导考虑到李老师年事已高，又即将退休，要把她调到镇小去任教，但这个教学点，根本没人来。李老师自告奋勇地留在这里任教，那里的家长与孩子都喜欢她，她所教的孩子，考试个个及格，优秀率百分之八九十。用她的话说：“只只蚂蚁子捉上树。”去年上半年到了退休年龄，她考虑到没教师来接替，办了退休手续后，又在那所小学代了半年课。如果不是大她六岁的丈夫中风行动不方便，要人照顾时，她才不得已退下来。

李老师每天重复着同样的事，没雨的早晨或者夕阳西下的时候，推着轮椅上的老伴在江堤的水泥路上散步，轮椅上还放着一本文学名著，老伴示意将轮椅停下，他要尽情地欣赏朝阳与晚照时，她就坐在路边上看一会儿书。她起初觉得工作才能充实自己，才觉得容易过岁月。如辛勤劳作、不停地采花酿蜜的蜜蜂一样。但现在习惯于陪伴老伴和看书。从中打发时间和寻求充实……

妇女们采撷树上攀附的金银花儿，小心翼翼的，生怕把那些藤蔓扒下来，以免减少来年花儿的数量，她们边摘边笑笑哈哈、拉着快乐的话题，话题没聊完，身后背篓里有了满满的一篓花儿了，就爬下楼梯，还恋恋不舍地望着那树上还没有采摘尽的花儿，抬头看看，还是一树繁花，才觉得自己只摘到下面的一部分，那树儿的花衣裳根本没能脱下，并不有损于那一树繁花，年年如此，年年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