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抵是无聊,晚饭后,心情闷闷的,如同窗外的天空一般,那里有着厚厚云层,间或透出一丝亮来,下着雨,小小的雨丝,淅淅沥沥,不停歇。家人还在外面谋食,不曾回来,我一人食罢晚餐,觉得这沉闷,非要发泄出来,那就出去走走罢。去哪?颇踌躇了一阵,这雨里,还是去窑湾吧,走路不过20分钟,正适合雨中漫步。
我撑着伞出了家门。外面的空气是极新鲜,雨水洗涤了这个城市,一切鲜活起来。道路两旁的香樟树,深绿的老叶子,浅绿的嫩叶子,挨挨挤挤,滴着水,一滴又一滴,一阵微风扬过,它们笑着闹着,洒了行人一脸水。
我走走停停,终是到得窑湾门口。门口的草坪,种着些红的、黄的、紫的花,在这微雨中,随风摇摆着小小的身躯。宽阔的水泥坪,平日里蛮热闹的,今日下雨,到底冷冷清清了,几个如我一样的闲人,撑着伞,穿着拖鞋,四下里乱逛,这里走走,那里停停看见花朵停下来嗅嗅,垂下来的柳树,捏在手里,看上两眼,果真是闲散之至。
走过那宽阔的前坪,便来到望衡亭。望衡亭,顾名思义,站在亭子的顶端能看到南岳衡山,目力好者,逢秋时,衡山上片片红枫尽收眼底,但我已来多次,皆未能见,心中暗忖,金秋时,找个晴朗明媚的日子,带上望远镜,定要远距离观赏那衡山枫情。
这望衡亭几建几毁,现在留下来的是王捷俊将军捐资建立的。这是一座石质建筑。门楣上书“望衡”二字,呈深红色,原本应是鲜红色,年深日久,尘埃沾染,已是深红。进门的右手边是一座石碑,上书“陆军中将王公振寰之墓”,估计是衣冠冢,只能见到墓碑,其余部分皆不可见,问及旁人,一脸茫然,猜可能墓碑之下就是衣冠冢,具体不明。
拾级而上,对面是一座石楼,就是望衡亭。楼宇中央,朱红色的三个大字“望衡亭”,鲜明醒目。楼分两层,以铁梯上下。楼内刻有铭文,天色已晚,分辨不清。上得二楼,极目远眺,别说衡山,就是在建的杨梅洲大桥,也极难分辨。细雨蒙蒙中,远山已无可见,一切皆笼罩在烟雨中,近处的湘江,云雾腾腾,近日河水上涨,细细聆听,便能听到轻涛拍岸的声音。
我默默地站了一阵,便下得楼来,四下里人声寂寥,心下慌慌,忙着出了这亭。及至亭外,依然雨雾蒙蒙,这亭似是个沉默的巨人,静静地矗立在湘江边,默看岁月沧桑,几多风流人物,俱风吹雨打去。
再往下走,有一游览总图,述有陶侃和何腾蛟的衣冠冢,但多次来去,从未见到。有人说,应该还在建,暂时未开放。陶侃是东晋名将,也是陶渊明的祖父,当年曾在湘潭唐兴寺居住,屯兵于壶山,湘潭留下了陶公山,陶公潭等名胜,但城市扩建,已不可寻。
中湘王何腾蛟,明朝人,一生矢志抗清,坚守湘潭城,在湘潭被俘,长沙遇害,是个铁骨铮铮的好男儿。
窑湾总览图上记载有二人的衣冠冢,总想凭吊一番,却总是找不到,问了问住在附近的人,都无法说明白。
总览图上有一处名为“江山胜迹”,在我心中,这一便听名字就颇为雄壮,不知是何壮阔之处。四下里搜寻,地图上显示就在咫尺之间,却总是无处可寻。问一下游人,他乐不可支。笑罢,指着一处石壁说:“就是这。”
啊,我是大吃一惊,心中的“江山胜迹”大约是一处可登楼,可凭栏之处,却不料只是一堵四五米高的石壁。石壁上刻有“江山胜迹”四字,未着色,已有些斑驳,须仔细查看。看看这一处风景,心中便哑然失笑,之前尚觉“望衡亭”仓促,陶侃墓,何腾蛟墓难寻踪迹,对比起来,这“江山胜景”更显得潦草。
但我毕竟是个粗鄙之人,用手机查资料,才知这石刻大有来历,是湘潭唯一一块摩崖石刻。果然是有眼不识泰山。
前边的游人折返回来,见我还在“江山胜迹”之下徘徊,便告诉我,他刚才打听了一回,陶侃、何腾蛟之衣冠冢应该在“江山胜迹”这块石碑上面。我抬头,只见上面杂草丛生,又无路可去,推测应该是有另外一条路上下,现天色已晚,又是雨天,只能作罢。
“江山胜迹”之后,便是一座石板桥,桥两侧的护栏亦是石头建成,雕着形态各异的小狮子。此便是“唐兴寺桥”,桥横跨上一条小溪上,小溪两侧种有几十上百棵垂柳,正值当夏,垂柳依依,风景独美。至于这小溪,估计也有名目,但受“江山胜迹”之影响,已无心情追究。
过了这小石桥,便到了窑湾正街。这是窑湾最繁华的一条街。街面全是石板路面,街道两旁,俱是双层店铺,古香右色,全是木制结构,据说这里也是重现当年老街的情景。街道两旁,是各类商店,有当年风靡湘潭的影子戏,这种地方戏种已经成功申遗,现在已经难以再见到,记得我小时候,在乡下的打谷坪里,却是经常能见到,不得不感慨,时光飞快,可我们的生活变化更快,谁能想到不过三十年的光阴,我们还对影子戏这种古老的剧目入迷时,转眼之间,它便成为历史,要进博物馆了。而智能手机取代了一切娱乐,大肆收割我们的时间。
窑湾的尽头,便是潭宝汽车站。这座汽车站建于民国时期,造型奇特,呈“古雕堡”状,呈同心圆柱状,一楼最大,二层次之,三层最小,这在当年,是顶先进的建筑,湘潭水陆路均赖于此。现在,它虽然无运输价值,但作为老窑湾的见证人,它依然默默屹立于风雨中。
窑湾,作为湘潭最古老的一条街,曾经最繁华的一条街,在我爷爷那辈,是非常有名气,就是湘潭的代名词,当年,药材商人,米行伙伴在这条街来回穿梭,那是窑湾全盛之期。到了父亲这一代,公路的兴盛,带来的是水路的衰落,窑湾作为湘潭进出口码头,地位一落千丈,随着城市东移,这里更是衰败不堪。到了我们这一代,一说起“窑湾”,潜意识里就觉得那是一个年年被水浸泡的地方。
这几年,政府想将这里打造成一座古镇,但由于洪水每年来侵扰,效果不甚理想。
有一句是这样说的:时代想抛弃你时,招呼都不打。这句话对于窑湾同样适应,当年有多繁华,现在就有多落寂。
夏天的傍晚,下着小雨,我站在潭宝车站前,面对着滔滔不息的湘江水,思索着历史之兴衰,人物之更迭,只觉人类渺小如尘埃,全混入滚滚历史长河中,惟有如陶侃,何腾蛟一样的人物,凭借其历史功绩,矢志不渝的精神,才在这历史中留下了一抹痕迹,感慨着肉体虽易灭,精神却永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