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客

下午四点，太阳光斜斜地射进马路旁边的“旺旺超市”。小超市里，一个客人也没有，老板陈旺发坐在收银台，双手不停地按着手机，他正在打游戏。

儿子背着书包走进店里，对陈旺发说：“爸爸，刘老师要你星期一去一趟学校。”

“又咋了？你小子又闯祸了?”陈旺发觑了儿子一眼，手上并没有停下来。

“是小胖先动手的。他推了我，我才打肿他眼睛的。”

“什么？你还打肿了人家的眼睛?哎哟，你个兔崽子，你一天不惹我生气，你就过不得……”陈旺发一听儿子居然把同学的眼睛打肿了，就有些发急，现在的孩子都是父母的宝贝，要是打出个好歹，没几千块收不了场。一想到这，他更急了，作势要从收银台爬出来，好好收拾儿子一顿。哪知儿子见势不妙，一溜烟跑走了，只剩下陈旺发站在柜台那里吹胡子瞪眼睛。

“表弟，跟谁生这么大气?”

正当陈旺发气得七窍生烟时，一颗硕大的脑袋伸了进来，他定睛一看，却是表哥周峰来了。

“表哥，你怎么来了。还能生谁的气呀，家里的臭小子呗。”陈旺发气咻咻地说。

“小孩子嘛，调皮很正常，别管他了。我来是叫你们去吃饭的，把你老婆还有姑爹姑妈一起叫上。”周峰一边说一边从柜台上扯开一包“芙蓉王”，从里面拿出一根，用打火机点燃，深吸了一口，吐着烟圈说。顺便把剩下的烟揣进了自己的口袋。

“表哥，你请客?”陈旺发有些不可置信地问。

“我请什么客，有人请。”周峰吐着烟圈说。

周峰在卫生监督局工作，平时的工作就是监督各个医院诊所的工作，权柄很大。上个月，局里例行检查，处罚了一批诊所，其中，有家诊所被罚了一万三，有人请周峰从中斡旋，后来只罚三千了事。为此，诊所老板夫妇为了感谢周峰，特地请他吃饭。吃饭这个事，一个人是请，一群人也是请。周峰想平日里经常在表弟家吃饭，干脆借此机会，请表弟全家去打一次秋风。

“表哥，那家诊所问题很大呀，要罚这么多钱？”

“什么问题大不大，还不是我们说了算，我们说大就大，说小就小呗，”周峰淡淡地说，“表弟，到时候去了饭店，啥也不用说，开吃就是。对了，进门就去收银台，找收银员要一条蓝盒子的芙蓉王烟，到时候，你拿到你店里来卖掉，也能赚几百呢。”周峰说。

“表哥，这不好吧，这又吃又拿的。”陈旺发拿眼睛瞟了一下外面，街面上一个人也没有，只有西边的太阳斜斜地照着。

“怕什么?现在都这样，按规矩，那家店要罚一万多，现在才罚点尾数，那老板不应该感激我一下?吃点拿点算啥。”周峰满不在乎地说。

这时候，送货的大卡车来了，陈旺发急着去卸货。周峰对他说：“等下做完事，你就过来。我先过去了。记得把姑爹，姑妈，还有你老婆孩子，全给带上。放心去吃，有表哥我罩着，别怕。”

陈旺发和工人们一起卸货，心里颇有些惴惴不安。表哥周峰是吃“白食”吃惯了，可他一个安分守己的小市民，平时也没吃“白食”的机会，倒经常被别人吃“白食”。记得中秋的前一天，他给儿子班主任刘老师打了个电话，说是想去老师家认认门。

刘老师倒是很热情，给陈旺发的手机发了一个地址。老师家的门不好认，那天晚上，陈旺发塞了一条烟给老师，说是请老师照顾一下自己的儿子。刘老师口里推辞着，手却不经意地将东西扔在桌子上。陈旺发瞟了一眼桌子，那上面横七竖八摆满了东西，月饼，化妆品，茅台酒之类，应有尽有。

“什么世道！”陈旺发暗暗地骂了一句，脚下却不停歇，来来回回搬着货。搬完货，已是下午五点半，他将戴着的帆布手套甩在桌子上，朝二楼喊上两嗓子：“下来，下来，都下来，今天到外面吃饭去。”

陈旺发的老婆跑下来，瞪了他两眼：“没事去外面吃什么饭？钱多烧口袋呀！儿子的补课费又要交了。别出去吃了，一去又得几百。”

“去，都去。周峰请客，怕什么。”陈旺发说。

“周峰那个抠门，他请哪门子客？”老婆不屑一顾说。

“有人请他帮忙，答谢他，他就叫上了我们全家大小。”

陈旺发开上车，带上全家大小一起去“天晟大酒店”。那是本市唯一一家五星级酒店。隔得好远，就看见“天晟”的招牌在夕阳下闪着金光。车子才开进大门，就有保安跑步过来，帮着泊好车。陈旺发从车里下来，整理了一下衣服，扬扬头，跟着门童的指引进了酒店。他径直走向收银台，说：“拿条蓝色芙蓉王，记‘四季发财’包厢的账。”收银员请他稍等，一路小跑去了包厢，回来后，恭恭敬敬地递给他一条烟。

陈旺发将烟放在老婆的手提包里，嘱咐她收好。随后全家往“四季发财”包厢而去，儿子一路小跑着，这里看那里瞧，远远落在后面，气得许旺发大叫一声：“陈小磊，你快点。”

包厢里的门是开着的，里面坐着三个人，一个是表哥周峰，另外两个应该就是表哥说的那对开诊所的夫妻了。陈旺发满脸堆笑走进来，还没来得及细瞧。周峰就将他一把拉过去，介绍道：“许医生，我没经过你同意，就把我表弟一家叫了过来，你不会介意吧？我想着吧，吃饭得人多。”

许医生戴着眼镜，握着陈旺发的手说：“快来坐，快来坐。周科长的表弟，想请都请不到呢。”

这时候，陈小磊从外面跑进来，突然朝许医生的老婆奔过去：“刘老师，你怎么在这里呀？”

周峰“呵呵呵”地笑了几声：“原来许医生的爱人，是我们家小磊的老师，这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了。”

陈旺发刚进来时，也觉得那女人眼熟，一时没有想起是儿子的老师，现在立刻握住老师的手：“刘老师好。”

开始上菜了，先是一个“十彩锦”，这是本地的特色菜，先要挑选猪后腿上的瘦肉，细细地剁碎，再将盐和生抽均匀地铺上，细细地搅拌后备用。再选新鲜的土鸡蛋，一定要选刚从鸡屁股下才生来的，还带着热气的土鸡蛋，敲碎后搅拌333次，一次也不能多，一次也不能少，这样的鸡蛋才鲜嫩爽滑。将肉和鸡蛋和在一起，再加上细细切碎的香橼，最后将所有的食材放进锅里蒸半小时，这道菜才能出锅。

一会儿功夫，服务员陆陆续续地将基尾虾，帝王蟹，乳猪端上桌来。一道道特色菜，慢慢地上满了一桌子。

许医生给大家满上一杯酒，招呼大家吃菜。酒到半酣，周锋对许医生说：“老许，下次注意一点，别给抓到把柄就没事。”

许医生脑袋鸡啄米一样点着：“我知道，我知道，谢谢周科长提醒。”

那一边，陈旺发满上一杯，站起来，冲着刘老师说：“刘老师，我敬你一杯，我干了，您随意。”

刘老师笑笑说：“小磊爸爸，我不会喝酒，我就以茶代酒了。”说完，抿了一口茶。

陈旺发低声说：“刘老师，今天小磊跟我说，说是和同学发生了矛盾，到底怎么回事呀？”

“小磊爸爸，我今天正要和你说这个事的，结果有点事给耽误了。今天上午，小磊和小胖两个同学，在操场上面追打，打着打着，就动了真格。小磊一拳就将小胖的眼睛打开了花。下午，小胖的眼睛那一块就乌青了。你要知道，小胖的父亲，是在菜市场里杀猪卖肉的，脾气暴躁，平时对待孩子就特别凶狠，打起小胖来，那是往死里打，我就说过他很多回。”刘老师说着，喝了一口茶，又招呼陈旺发，叫他多吃菜，今天这个菜，味道真好。

“刘老师，那小胖的家长，有没有说要赔偿什么的？”

“今天下午，小胖的爸爸来学校了。当时，他发了很大的脾气，一定要我将小磊交出去，他要照原样打小磊一顿，这当然是不可能的事情嘛，我当时就拦着了。他走的时候，还一副愤愤不平的样子呢。”

“那怎么办呀？”

“小磊爸爸，这还不是最主要的。今天上午，当他们两个同学在操场上打架时，范校长也在，范校长拉都没拉开。校长的脸都气绿了，当时就说了，这样的孩子，学校教育不了，说是等星期一开会，看看怎么处理这两个孩子，”刘老师夹了一筷子青菜塞进嘴里，“小磊爸爸，愣着干嘛，吃呀，你吃呀。”

陈旺发点着头，口里说着“好咧”，却实在无心动筷子，他本来以来就是同学之间互相撩打了一下，没有想到，事情居然这么严重，实在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过了一阵，陈旺发突然想起什么，对刘老师“告罪”一声，就走出了包厢，过了一会儿，他拿了两条芙蓉王烟走进来，一条给了周峰，一条递给了刘老师，说：“大家慢慢吃，我家小磊的作业还没做完呢，我们先走了。对了，单我已经买了。”

出了酒店门口，外面已经起风了，吹得满地黄叶到处乱飞。陈旺发去拿车，他老婆跟在后面埋怨：“怎么就走了，我还没吃几口呢，对了，怎么就轮到你买单了，刚才花了多少钱呀？”

“总共花了3680块。哎，还不快走，再吃下去，儿子书都没得读了，你没听见刘老师越说越严重吗？”陈旺发踢了一脚地上的黄叶说，“以后呀，再也不要和表哥来往了，这样下去，迟早出事。”

风更大了，吹得树枝“哗哗”作响，陈旺发不禁打了一个寒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