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战佛孙大圣独居斗圣宫,终日无所事事,这天正练习打坐,忽地跳将起来,连翻几个跟头大叫:
“闷煞老孙,闷煞老孙!”
“大圣不好好坐禅,虽然修成正果,列入高级仙班恐怕遥遥无期了!”老友太白金星突然造访,正巧目睹这一幕,忍不住调侃,“偌大斗圣宫了无情趣,大圣闷煞,其情可悯,情有可原。老朽奏请玉帝,命宫中仙姬前来,为大圣献歌献舞可好?”
“去,去,去!”孙大圣跳上虎皮交椅,连眨三下眼睛,再挠挠头皮,“找俺老孙何事?快说,快说!”
“大圣莫急,大圣莫急。奉玉帝旨意,专请大圣出宫降妖捉怪,不知大圣功力可否又有精进?”太白金星话语略一停顿,“妖怪家住火焰山,取名红色妖姬,神通广大,法力无边。托塔天王父子与之一场鏖战,宝塔碎裂,乾坤圈成灰,其父子颜面尽失,此刻正向玉帝请罪。只怕大圣的金箍棒……”
“好,好!俺老孙手痒得很,去去就来,去去就来!”孙大圣一个筋斗云下了天界,一闪即逝。
“这猴头!”太白金星大摇其头,只得回凌霄宝殿复命,一路忧心忡忡,愁眉不展。
火焰山名副其实,因上次火势凶猛,石头都烧红了,所以看上去仍旧光焰灼灼。孙大圣故地重游,不免感慨万千,回味人生沧桑,恍如隔世。吴承恩老先生太贬低俺老孙了,太上老君的炼丹炉尚且不惧,区区火焰山能耐我何?红孩小妖的三味真火岂能烧我半根毫毛?借芭蕉扇,无非为天下苍生营造一块清凉之地。如今,红孩儿向善,红色妖姬为恶,这八百里火焰山果真妖孽滋生......
“大圣几千年不履红尘,今天光临荒山野岭,难道为区区小女子吗?”声音甜得像蜜,人甜得像糖,红发红衣,风华绝代。
“你这妖怪如何认得俺老孙?”孙大圣凭空对妖怪起了好感。此女子如此可爱,难怪李靖父子敛羽而归,上天有好生之德,然也!
“大圣大闹天宫,家喻户晓,您替天行道,小女子引颈就戮便是!”红衣女子闭了双目,弱不禁风的样子叫大圣大费踟蹰。
“好一个红色妖姬,休得惑俺老孙!”
孙大圣猛然惊醒,金箍棒迎风一晃,向女子兜头砸下,气势恢宏,天地变色,威风不减当年!
红色妖姬嫣然一笑,口中水线激射而出,金箍棒遇之即溶,定海神针顷刻间化作虚无。孙大圣目瞪口呆,输的直接,败得糊涂,又心疼宝贝,一时像失了魂。
看红色妖姬笑得灿烂,孙大圣钢牙顿挫,七窍生烟,腰身一弓,上触天下接地,迈开巨步,大脚如泰山压顶,踏石如粉,落地生雷。红色妖姬双目尽赤,整个身体如一团火焰,万道金光平地起,万丈光芒冲云霄,双方四目相对,闪电撕裂云层。光离子钻入火眼金睛,孙大圣陡然有了烧心之疼,连忙收了法身,忍痛驾起筋斗云,逃离金光追杀。
天旋地转,孙大圣终于跌落云头,溅起一片尘土。
“恨煞老孙,恨煞老孙!”孙大圣气血上涌,一下子昏死过去。
“大圣醒来,大圣醒来!”
大圣总算在一声声呼唤中醒来。土地神垂手站立,矮矮胖胖的身子似乎瘦了一圈,与电影里的形象大有径庭。
“你这老儿……哈哈,哈哈……”看土地神灰头土脸,比自己还狼狈,大圣忍不住捧腹大笑,“你这老儿……晦气,晦气!”
“大圣莫怪小神失礼,如此猥琐都拜大圣所赐啊!大圣自天而降,圣体砸毁小神蜗居,雾霾久经不散,小神暂无居所,在此废墟接待大圣,望大圣体谅!”
“好,好,不怪,不怪!我且问你,火焰山妖怪何来?清水化骨,金光焚心,老孙一败涂地,有何面目回转天庭?羞煞老孙了!”大圣满脸通红,心里像打翻五味瓶。仙界清平祥和,怎知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红色妖姬厉害,谁与争锋?
“大圣不必自责,万物相生相克,降服此妖者大有人在,大有人在!”土地神咳嗽两声,“此妖生于西方,长于东方,东飘西荡,采天地之灵气,吸日月之精华,落户火焰山,与大圣好有一比。大圣当年诞生,似乎无人探明究竟……”
“闭嘴,闭嘴!老孙出身寒微,世人皆知,谁耐烦听你老儿聒噪?快讲,快讲,红色妖姬最怕何人?”大圣呲呲牙,要土地神闭嘴,又要他快讲。
土地神忍住笑,沉思良久,说道:
“大圣莫怪小神啰嗦,红色妖姬依仗者,不外乎柔情化骨水、烈焰焚心光,两件宝物齐施,无人能破,无人能挡。柔情化骨水阴柔至极,稍一沾惹,轻则骨酥肉麻,站不直,行不正,如一条可怜虫丑态百出;重则骨腐肉烂,神魂颠倒,魂飞魄散,死无葬身之地。烈焰焚身光力道凶猛,直穿心肺,五脏六腑焦透,惨不忍睹,唯此妖施舍甘露方可消解。鉴于此,大神大仙战胜此妖难上加难了!”
“好个不哓事的糊涂老儿,难道与那妖怪一伙?妖言惑众,妖言惑众!”土地神正摇头晃脑,孙大圣劈手揪住他,提升三尺,“俺老孙一时不察中那妖怪暗算,如今好好的,哪来化骨?哪来焚心?你说,你说!”
“大圣息怒,小神句句真实,何罪之有?大圣乃亘古第一石猴……石仙,根骨奇特,非一般大神可比,自能与之相抗。不过,大圣战胜此妖,恕小神直言……”土地神不敢说下去,猴脸说翻就翻,没来由自讨苦吃。
大圣虽蛮横,却不是糊涂仙,他点点头,放下土地神。跟红色妖姬交手,回想起来仍旧心惊胆战,可怕!可恼!
“你且讲一讲,何人本事比老孙大,俺老孙这就去请!”大圣拍拍土地神的肩膀,表示歉意,表示理解。
“两种人可将此妖手到擒来!市井无赖,没脸没皮,没心没肺,没血性没骨气,偏偏凶残狡诈,机智百出,柔情不能化其骨,烈焰不能焚其心,此类乃红色妖姬最大之克星。好色之徒除色无它,无情无义,见色如苍蝇见血,柔情烈焰遇之如泥牛遇海,再无踪迹,这一族更为降妖之最佳人选。大圣……”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大圣火冒三丈,“俺老孙比不上市井无赖?比不上好色之徒?你老儿坏俺老孙名声,讨打!气煞老孙,气煞老孙!”
孙大圣捶胸顿足,土地神趁机土遁。好汉不吃眼前亏,三十六计,走为上策,这泼猴桀骜不顺,凶性难改,不是人!
大圣好气又好笑,自知理亏,便任由土地神仓惶逃逸。泼皮无赖,好色之徒……有了,八戒,二师弟!
二师弟好色如命,趁蜘蛛精洗澡浑水摸鱼,调戏嫦娥以身试法,痴缠高小姐卧底为奴,二师弟出马,定可马到成功!不妥,不妥,呆子妻妾成群,血亏肾虚,即使见猎心喜,心有余力不足,必为红色妖姬鲸吞蚕食。呆子花下死不打紧,一旦问责,老孙前程休矣!
彷徨无计,一道灵光闪现:观音菩萨,救苦救难大慈大悲的南海观世音菩萨!
请顶头上司解决,成功与否,自己都可毫发无损。嘿嘿,嘿嘿,此计大妙,此计大妙!
南海观音静坐莲台,忽然心血来潮,掐指一算便知端倪,于是吩咐童儿速取忘情水一杯,折细柳一枝。童儿须臾回来复命,观音将二物收入净瓶和花篮,踏一朵金莲,携童儿往东而去。
海风轻拂脸颊,万顷碧波荡漾,观音触景生情,居然大起俗念。
“师父,前方妖雾弥漫,待小徒会它一会,请师父恩准。”童儿跃跃欲试,准备大显身手。
“童儿休得莽撞,那猴头来矣!”观音微微一笑。
孙大圣脚程甚急,收势不及,说话间滑行三十里,只得折回。他装出一副悠闲的样子,好像特意来南海观光旅游,好像正巧碰到观音,出于对领导的尊重,才不得不与观音打招呼。
“你这猴头,南海清净之所,此番前来又有何事?”观音收了足下莲花,童儿也向大圣打稽首。
“好叫菩萨得知,俺老孙的金箍棒生病,长不大了,求菩萨寻个法儿医治,嗯,医治。嘿嘿,嘿嘿!”大圣爱面子,哪好意思说自己斗不过红色妖姬?
人要衣装佛要金装,佛尚且如此,可见做市井无赖多么艰难,几千年修炼成仙,几万年也修不成一个无赖。观音生就菩萨心肠,见大圣哭笑不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心下好生不忍。
“你所求之事如来恩师也无能为力啊!红色妖姬柔情化骨,殊不知更能化金,定海神针毁于一个金字,可悲,可叹,可惜!所求之事作罢,随你会会那妖姬倒可勉力一试。阿弥陀佛!”观音双手合十,宣了一声佛号。
童儿悄悄向大圣扮鬼脸,羞他。
三人施法,火焰山转瞬即到。无需叫阵,红色妖姬早已迎向观音,好似见到救星,好像自己马上脱离苦海。
“菩萨救我!小女子无意与天抗争,玉帝为何再三谴人灭我?红颜祸水,为何世人皆爱红颜?多少人满口仁义道德,一肚子男盗女娼,小女子何罪之有?你,孙大圣,大闹天宫,一座五指山压了五百年,难道没尝够其中冤屈?打杀一个弱女子,难道这就是佛法?如果小女子以柔情化骨、烈焰焚心与天庭对抗,相信天界无一敌手。菩萨明鉴!”红色妖姬不等菩萨诘问,先发制人,滔滔不绝,悲愤填膺,声泪俱下。
一席话,大圣低头不语。当年被玉帝定性为妖,软硬兼施,逼迫自己历经九九八十一难,保那迂腐和尚,其中滋味可想而知。此妖怪比自己技高一筹,将来命运如何?可有第二个唐僧?
“色本无罪,诱色有罪,卖色更有罪!多少好儿郎毁于你的色下,任你舌绽莲花,公道自在佛心。妖孽伏法!”
观音大喝一声,柳枝挥洒忘情水。红色妖姬故伎重演,空中浓雾翻腾,忘情柔情此消彼长,烈焰又使空气骤然炽热。观音被迫现出真身,宝相庄然,叫人不敢亵渎。
“哇,菩萨男儿之身,奇哉,妙哉!”大圣的火眼金睛瞪圆了,“如此美男,妖姬怎不臣服?老孙为何不解美男计之妙用?罢,罢,罢!”
大圣后悔不迭。
红色妖姬果真不再抵抗,任由观音华光罩体,如梦如幻的眼睛清澈澄明,两行清泪夺眶而出,居然裹一层圣洁之光,与观音佛光徐徐交融,合二为一。
妖姬变圣女,千古奇闻!大圣拍掌大笑。
观音祭起净瓶,红色妖姬看观音最后一眼,飘入瓶中,绝代风姿从此不见天日。
童儿忍不住放声大哭。
“净瓶,净瓶,妖姬,妖姬,谁捡到你,谁就是你的有缘人,你可与他再续前缘,白头偕老。阿弥陀佛!”
观音伫立海边,神色黯然。
漂流瓶随汹涌的波涛起伏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