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弟送来的冬瓜

一个失去宁静的夜晚，多半是发生了不寻常的事情，而不寻常发生的事情，往往会改变一些事物的属性。弟弟送来的冬瓜，就在这样的一夜过后变得不寻常了，充满了我的思绪。

其实，这个夜晚相对我是安稳的，因为白天的工作虽然紧奏但非常顺利。10月25日星期二，我计划办四件事：经信局送创新科技企业申报纸质资料；税务大厅个税更正申报；会计事务所联系企业项目投资事项，然后顺便用老婆的卡给自己买几盒降压药。为此我早早地在新城沃尔玛前的核酸采样点作了采样。一上午过去，四件事办了三样，个税更正申报因技术原因准备下午再来。回家都快12点了，老婆说社区通知下午又要做全民核酸检测，我在得意自己已做了采样的时候，税务分局专管员的电话响了。

国家税务局近年有一项温暖的惠顾企业的政策——期末留抵退税，此前的政策是进项留抵会一直留到企业有税款缴纳的那一刻。但正常经营的企业一般难得碰上这样的情形。这不，新冠疫情开始后，企业的经营会受到一些影响，说不准的生产间或暂停、物流间或不畅通，你得做点库存，进的多一旦销售暂停就会产生期末留抵了。九月份，我工作的企业就出现了这情况。不得不说税务局的工作人员太叫人满意了！我完成申报后马上有人提醒，有期末留抵退税赶紧申请，两天就会退税到账；我申请后，又有人发现我们企业开通过外贸业务，电话让我赶紧带上金税盘到市局某某办公室，有人帮我办理外贸申报后才能走退税流程。也巧，正愁天开始下雨电动车不方便，有车的女婿来吃午饭，可以随时送我回厂拿金税盘。再赶到税务局办公楼的时候已经是申报期的最后半天、不！最后两个来钟头了。要找的税务人员一个已经下乡了，另一个在哪个小区当志愿者执勤。接到我的电话后，下乡的那人说：“您等一会，我马上赶回”。傍晚，老板发来微信，几十万退税到账了。这的确是享受一夜安稳睡眠的良好基础，而且，我知道明天星期三，厂里的早餐是肉丝面条，美美睡上一夜就可以早早地轻轻松松去上班了。

可是清晨，朋友圈的消息有点“波澜壮阔”，结束了蛮有回味的美梦，回到了这座城区临时防控三天的现实。有位好友的视频，是半夜转钟一、二点发的，图像显示的是生鲜超市已经空空如也的货架！老婆说昨夜社区群里动静已经不小了，只是你早就睡了。人一激灵，冲到厨房的置物架前，也是空的，仅仅弟弟从乡下老屋带来的大冬瓜还在！我的心为之一颤。我决定在吃掉它之前拍张照片、写点什么文字，也许会成为我人生珍贵的“史料”。

弟弟拿冬瓜来是四十多天前的事情，为什么放到现在？因为当时天气炎热、冬瓜较大，切开一时半会吃不完，说不定一天就烂成一滩清水，于是放在菜架的阴凉处几乎忘记了。这时，看着冬瓜就仿佛看见了弟弟魁梧的饱经沧桑的身影。

弟弟小我四岁。我们的“家家”远在千里外的湖南。外公七十岁的时候我十岁，我俩第一次同时出现在慈祥的外婆面前，外婆蒙圈了“哪是太个？哪是细个……”弟弟强壮一些，我要相对瘦弱的多，这可能是弟弟成年后常常什么都照顾我的缘故。弟弟下学后没有稳定谋生的路，尝试过几桩事都没做成——学过木匠手艺、到醴陵贩过瓷器回乡卖……后来在父亲去世后又学种蘑菇，开始在湖南“家家”一个乡村表姐家的稻田里，后回到老家的承包地；开始同别人合伙，后自己单干；开始买菌种播种，后自制菌种。弟弟在老屋后面砌了一个大灶蒸菌种、在阴暗的后厢房里自制的接种箱里接种、在老屋东侧低矮破旧的厨房里搭上木架子培育匏子菌丝；然后到村西南叫上滩的那片阴森森的墓地边、一块不少人怕去不愿意去的小荒地整地；播种后用竹弓和薄膜捂住。蘑菇的培养基主要是棉籽壳，消过毒喷了水的一麻袋近二百斤，种一茬得一二十包。弟弟当时也就十几、二十，每次都要趁麻麻亮的清晨或灰蒙蒙的黄昏（播菌种要避强光），一袋一袋默默地独自扛到地头！那时，我顶父亲的班在乡下工作，离家才大几里路，常常吃到弟弟最好最鲜嫩的平菇、凤尾菇还有金针菇。弟弟说，等他培育出猴头菌种了，专门种一点给我吃，对我们这些肺部不健康、且常常喝酒伤胃的人大有好处！我本来没有吃过猴头，但至今总真的有吃了猴头山珍的感觉和意味！

弟弟有冬瓜、丝瓜、娥眉豆等蔬菜送我，是今年才开始的事儿。母亲去世了，他远去云南干“流伍的”——就是油漆匠，用一把羊毛帚子刷着生活的艰辛和希望，刷了近三十年！去年，一向自以为“打的死老虎”的他，偶然在云南下关的医院检查出血压高的离谱，连自己都不敢相信。开始以为吃点药就没事了，可是一段时间后，不知是医生的经验不足还是药品的不对症、抑或自己心理的压力变化，从没有任何症状到有症状，胸闷心慌，胸腔有爆炸的感觉，情况竟然变得越发的严重！没办法只得撂下手中忙碌的活计，回到了我们的老屋。可能像余华说的那样，故乡是能治疗人好多疾病的地方，在家乡不久，弟弟的血压就稳定了不少，似乎还有了一点“久病成良医”的心得。可是他的心并没有平静下来。

外面，云南装修公司的老东家时不时来电话，说是问候实则在催工，只要一松口，就会有做不完的活计和源源不断的收入。家里，大儿子虽刚到深圳华为上班，但态度比较明朗——别去干了，弟弟的学费我来承担；弟媳妇也表明自己去服装厂做车工，你在家先养病；小儿子刚考上广州暨南大学的研究生，难以承诺什么，而这正是弟弟最纠结的关键。弟弟一开始就和我通过电话，而我一开始就建议他把一切放下，因为多年在单位在企业耳闻目睹，这种无症状的高血压病其实是最危险的！经过近一年时间的前思后想、再三权衡，弟弟渐渐消磨掉了最后一丝逞强的底气。于是，他把联系好的活计转托给云南那里同行的堂哥，把燥动的心竭力抚静，在家按时遵医吃药，早晚骑车跑步，白天侍弄老宅前后的土地，从此像他种蘑菇的时候一样，有了吃不完的瓜果蔬菜。

蹲下身子顺着放冬瓜的菜架间隔、视线穿越厨房的玻璃幕墙，西边是小区门前的文苑一路，挂满无数小小灯笼状果实的栾树下，是新城小学的栅栏围墙，可以清晰地望见碧绿的足球场和褚红色的跑道，只是反常的空旷静谧，平常这时候，花朵般的小学生流水般的熙熙攘攘。这是一小段历史的重演，让我的思绪飘回2020年元月23日——除夕前的一天。小年放假后，我那天抽空揣着几仟元年终奖，骑着旧摩托回到老家我曾经工作过的乡村，有三、四个朋友多年前在我最艰难的时候借给我的钱，必须找到一一归还！最后一个是个村支书。那天仿佛有神明指点，一脑子想着赶紧完事赶紧回家，连弟弟也没有惊动，仿佛有谁在催、谁在等？几个好友多年不见，自然恳留，我一一婉拒。那个村支书硬是拉着不放，在相持不下时有人通知他上路值勤，但不清楚为什么。我趁机赶回市区。像现在这个夜晚一样，如释重负的我美美地进入了梦乡，完全不会想到假如我晚回两个小时，极有可能被封在半路，陷入“前不巴村、后不着店”；也像这个清晨一样，收到了政府夜半连发的五道新冠疫情封城管控行政令！那一次恰逢年关，虽然家里储备了不少吃的喝的，但招架不住四十多天日子的漫长。后来，进入厨房里的每一棵青菜、每一个萝卜、每一个瓜果无一不显得弥足珍贵，令人感动，就像眼前弟弟送来的冬瓜！

切开冬瓜，没忘给楼上的亲戚送去一块，一小块红烧，剩下的全部切碎腌上，榨干水分拌着糟辣椒和大米粉，做上一盆咱们天门的独特风味——酢辣粑子。酢辣粑子是天门简餐的标配，可以多吃上几顿，同时喝着天门佛子山庄品健的土城珍米煮的稀饭，实乃“人间至味是清欢”！弟弟的冬瓜呵，也就成了生活的从容、世间的亲情、人生幸福和美满的象征，永生难忘。

2022年10月30曰于天门新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