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家五爷

在我生命的长河中，最能击拍起记忆浪花来的，可能只有五爷了。

五爷大脑壳，斜吊眼，外加一副五短三粗身材，站着佝佝个腰，坐着也佝佝个腰。他人虽丑，心眼却很好。为人处事老实厚道，热情诚恳，还讲得一口好故事。什么《西游记》，《水浒传》，《红楼梦》，《杨家将》，《镜花缘》，讲起来绘声绘色，并且，每到关键时候就“呀嗨”一声嘎然而止，逗得你心中痒痒的，舍不得离开。我跟五爷的感情，就是他那满肚子倒不完的故事连接起来的。

居住在我们大杂院的人都知道五爷嘴臊，话一出口就是男人裤裆里那玩意儿。五爷出口话臊，是不论大老爷们还是半大姑娘和伢子。可是大杂院内，一天里要是听不到五爷一句半语的臊话，总还觉得有几分寂寞。

五爷一辈子单身，象棋便成了他最忠实的伙计。象棋给了他无限的慰籍，同样也带来些许灾祸。生产队那些年，为了下棋，五爷没少挨队长的批评，甚至还出席过轰轰烈烈的批斗会，当然是作为被批斗对象，这多少解决了队长找不到批斗对象的困难。因为人们上工干了大半天，五爷才用上衣轻轻盖了棋局，慌慌张张地跑来，使队长轻而易举就抓到了落后分子典型。

十七岁那年，我考上大学 ，却不敢告诉爹，一大笔学费对于底子薄的家来说，该是一项多么大的负担啊！难道忍心再让爹肩上磨掉几层皮？痛苦紧紧攫住我的心。晚上，我用被子蒙着头，哭了。患病的五爷知道来由后，毅然中断了治疗，将自己摊派到的积攒多年的救济金，全部送给了我。。。。。。

入校就读的第151天，从爹托人代写来的信中得知：

大病初愈的五爷半夜起来到屋外的茅坑小便，被一只流窜的狂犬咬了，病毒感染，全身浮肿，手指在墙壁上乱抓，曾在病痛中挣扎良久，然后默默离去，没留下一句话，但他今生所给予我的呵护和宠爱，是那么久远地深植在我的生命中。

二十年过去了，留在我心底的依旧是一份抹不去的痛楚、自责和遗憾……

1990.8.5于武汉江岸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