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愁是一碗手擀面

在我记忆的长河里，有一段情感恰似一条蜿蜒清澈的小溪，如一位坚韧的行者，穿越那斑驳陆离的老垣尘埃，潺潺流淌在我心间。那便是乡愁，它是一碗妈妈亲手做的手擀面，是深深烙印在我灵魂深处的童年味道，是家的温馨味道，更是妈妈那独一无二的爱的味道。

一九七五年的春天，宛如一幅色彩斑斓的画卷，在微风的轻拂下徐徐展开。微风恰似一位温柔的使者，挟着丝丝春意，如潮水般卷地而来。彼时，紫藤花刚刚羞涩地露出紫褐色的长穗，宛如天边那一抹神秘的紫霞，在嫩绿的枝叶间若隐若现。

小脚丫奶奶像一个怀揣着期待的孩童，不住地往“后学堂”紫藤架下跑，那脚步虽有些蹒跚，却充满了急切。她踮起脚跟，像一只机警的小鹿东张西望，眼中闪烁着期盼的光芒。紫藤树间那零星点缀着的紫色小花，恰似慵懒的小姑娘，沉睡在清晨最美丽的朝阳中，柔和的阳光洒在花瓣上，仿佛为她们披上了一层金色的纱衣。

俗话说：“春上风头高。”果不其然，没过几日，紫藤花像是听到了春天的集结号，一下子全都绽放开来。

春风宛如一位神奇的魔法师，轻轻一吹，那满树繁花便如同汹涌的潮水一般，一嘟噜一嘟噜地涌进来。上层的花开得绚烂无比，宛如一片紫色的海洋，那深深浅浅的紫，像是画家精心调配的色彩，层次分明；下端的一丛则是浅白的紫，恰似天边的流云，与上方的深紫相互映衬，满眼都是花的世界，花的数量远远超过了叶子，它们像是一群争奇斗艳的仙子，占据了整个舞台。一串串沉甸甸的花朵密密匝匝地吊将下来，那细嫩的枝条在花朵的重压下，都微微弯曲了腰，像是不堪重负却又心甘情愿的守护者。微风吹过，花朵随风轻轻摇曳，一荡一荡的，就像幼儿坐在秋千上，那欢快的模样，为整个春天增添了几分灵动的气息。

走近细细观赏，紫藤花的外形长得极像杨槐花，每朵小花小巧玲珑，不过一厘米左右。褐中带紫的花萼如同一位慈祥的母亲，轻轻地罩着一朵朵小花，而那小花就像小妹妹细腻柔滑害羞的脸蛋儿，泛着淡淡的红晕。花瓣呈心形，共三瓣，顶端是浓郁的紫色，宛如梦幻的紫罗兰，越往下颜色越淡，那渐变的色彩仿佛是大自然精心绘制的画卷。但不能等它都淡了，因为越淡越老，口感也会缺少那糯糯的滋味。

奶奶站在一旁，扳着手指头盘算着，那神情专注而认真，她在等待星期天孙子们放学归来，老老少少齐上阵，一起勾葛花，然后将其放入开水中焯一下，再小心翼翼地摊在一方一方的麻杆薄上，晾晒。这不仅仅是一种劳作，更是为将来寒冷的冬天备足干菜，那是生活的智慧，是对未来的未雨绸缪。

三月三，上春山。在这个充满生机的日子里，我们哥弟几个像是一群欢快的小鸟，擓着竹篮兴高采烈地去东岭上挖黄花苗。那漫山遍野的黄花苗像是绿色小精灵，在春风中摇头晃脑。我们将它们挖回来后，妈妈便开始精心处理。她把嫩叶子仔细地淘洗干净，放入水中焯一下，加入油盐轻轻搅拌，一盘清脆可口的凉拌黄花苗就诞生了，那清爽的口感仿佛能驱散身体里的火气；而那紫黑色的根，与苇子根、茅草根混合在一起，放入锅中一熬，就变成了天然的清热解毒口服液。

下午做完作业后，我和小花狗在庭院里欢快地玩耍。突然，小花狗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般，拔腿就往门外窜，边奔跑边狂吠，那叫声在宁静的小院外回荡。

不一会儿，便听见父亲和乡里乡亲的问候声、寒暄声交织在一起，那声音如同温暖的春风，吹进了老宅。可爱的花狗紧紧尾随在父亲身后，父亲把自行车连带着东西挪到庭院里，一时间，整个老宅都热闹了起来，充满了欢声笑语。

傍晚时分，夕阳的余晖洒在院子里，奶奶端着葫芦瓢，就像捧着一件珍贵的宝物，小心翼翼地去到堂屋。她伸长胳膊，把手伸进面缸里，挖出了缸底剩下的最后一瓢白面。那白面在夕阳的映照下，泛着淡淡的光泽，仿佛承载着满满的期待。

奶奶要为父亲制作一碗手擀面，那是父亲心中的最爱。父亲年轻时在邓县师范读书，家里贫困，粗粮占据了餐桌的大部分，细粮少得可怜，只有在过年过节时，才能吃上一碗梦寐以求的手擀面。奶奶的制作过程不复杂，却充满了爱意。她先将面粉和水如同亲密的伙伴般混合在一起，然后用她那满是岁月痕迹的双手，温柔而有力地揉成光滑的面团。那面团在奶奶的手中逐渐变得圆润，像是一个沉睡的婴儿。

接着，奶奶用擀面杖将面团在案板上擀制，她的动作娴熟而有节奏，上下左右挪动，擀面杖与案板每一次的接触，都像是在演奏一首古老的乐章。经过一百多下的擀压，那原本小小的面团神奇地变成了铁锅口一样大的薄饼饼。奶奶将薄饼折叠成十几公分宽的面叶，再用刀切成细条条，那面条宽窄均匀，宛如精美的艺术品。最后，将面条放入沸水中，加上少许新鲜的芹菜，那芹菜就像绿色的翡翠，为面条增添了几分清新。煮熟后，捞出来放入碗中，加入事先炒好的葱花姜丝调料，那调料的香气瞬间弥漫开来。拌匀后，兑上热汤，一碗热气腾腾的手擀面就完成了，那香气扑鼻的画面，至今仍萦绕在我的脑海中。

那是一个风和日丽的端午节后，阳光宛如金色的丝线，斜斜地洒在老旧的砖瓦房上，映照出斑驳陆离的光影。我坐在院子里的小板凳上，如同一个专注的观众，看着妈妈照着奶奶的样子熟练地揉着面团。妈妈的手法娴熟，干练而有力，每一个动作都像是在编织一个个美好的梦。她要为父亲制作一碗手擀面，为他五十岁生日祝寿，那一碗面里蕴含着满满的祝福与爱意。

庭院里那棵百年弯腰老枣树，像是一位慈祥的老者，翠绿色的嫩叶密密麻麻地挂满枝头，高高的树枝上，黄鹂鸟年年来筑巢，它们欢快的歌声为这个小院增添了几分生机。爱唱儿歌童谣的奶奶，声音阴阳顿挫，如同山间的清泉，她正在教弟弟妹妹们唱：“黄瓜咯，咯咯黄，不想爹不想娘，光想花女坐花床…”弟弟妹妹们一边唱着歌谣，一边随着黄鹂鸟的身影跑来跑去，他们在这欢快的氛围中，也如小树苗般慢慢茁壮成长。

年年紫藤花又开，它们依然秀美优雅，宛如岁月中的佳人。弟兄们如同灵活的小猴子，攀爬到交织缠绕的紫藤架上。那古老的紫藤上到处开满了花，像是一条条喷过香水的紫色毛巾，那馥郁的芬芳仿佛能洗净世间的尘埃；靠近一瞧，一串串，一簇簇，一团团，又像是香甜可口的小葡萄，那饱满的模样令人垂涎三尺。母亲学着奶奶的样子，指挥大家勾葛花，开水焯，摊在一方一方的麻杆薄上，晾晒，那熟悉的场景，像是一幅传承的画卷，在岁月中不断延续。

奶奶九十岁时，可恶的中风如同恶魔一般缠上了她。她整天吵着嚷着要从城里搬回野鸡脖村居住，她就像一只眷恋旧巢的候鸟，渴望天天坐在紫藤树下，看着花开花落，感受着故乡的气息。父亲和母亲陪伴在她老人家身边，在祖籍老宅一住就是半年多，那是一段充满温情与陪伴的时光。

我跟随领导外出考察归来后，怀着急切的心情回老家看望病榻上的奶奶。当我走进房间，奶奶看见我后，眼中瞬间闪过一丝光亮，她用青筋凸起的双手猛抓住我的手，像是抓住了生命中最珍贵的东西。她努力直起腰坐在病床上，脸上露出了笑眯眯的神情，开始和我聊了起来。一会儿是“黄瓜咯，咯咯黄，不想爹不想娘，光想花女坐花床。”，一会儿又是“秀才女子粉蛋蛋，嫁给河南刘大官。官爷出来骑骏马，娘子出来戴锦花。”那熟悉的童谣声，在房间里回荡，宛如穿越时空的温暖呼唤。

“彩，给珂子做碗手擀面！记住啊！葛花花炒鸡蛋。”奶奶用虚弱但又充满期待的声音祝福母亲说。

妈妈听到后，二话不说就去到厨房忙活起来。她先是将面粉和水混合，轻柔地活好面，然后让它静静地醒一会儿，像是让面团在沉睡中积蓄力量。

我站在一旁，仔细端详着妈妈的手，那双布满老茧的手，就像一本古老的书籍，记录着岁月的艰辛。虽然它失去了年轻时的柔软和弹性，却总是那么温柔。妈妈轻轻地伫立在案板前，开始揉着翻着面团，那动作轻柔而专注，像是对待自己最心爱的宝贝。她将面团折叠着，时而用力揉搓，那力量仿佛是在向面团注入满满的爱意，时而轻轻拍打，又仿佛是在跟面团低耳细语，倾诉着心中的情感。在妈妈的精心呵护下，那面团变得越来越柔软，越来越光滑，仿佛是她的心血在拉长的面团中汩汩流淌，那是爱的传递。

我左手拉着封箱，右手时断时续地往锅灶里添加煤块，那跳跃的火苗就像我激动的心。看着妈妈忙碌的身影，听着她轻哼的歌声，心中充满了无限温暖和幸福，那是我一生最美好的记忆，那是我心目中永远也抹不掉的乡愁，如同烙印一般深刻。

当妈妈将面团擀成薄片时，一股熟悉的麦香味扑鼻而来。那是面粉的香气，是妈妈的汗水的香气，是家的味道，妈妈的味道。那香气如同一只无形的手，轻轻地触动着我的心弦。我忍不住伸手去触摸那薄薄的面片，它柔软而富有弹性，仿佛是妈妈的爱在其中凝聚、升华，那触感就像触摸到了最柔软的云朵。

妈妈开始切面条了，她的手法熟练得如同行云流水，刀功精准得让人赞叹。不一会儿，一碗碗热气腾腾的手擀面就端上了桌。那面条在锅里翻滚着，就像一群欢快的鱼儿在水中嬉戏，又仿佛是妈妈的爱在其中蒸腾、燃烧，那腾腾的热气中满是爱的味道。

我迫不及待地拿起筷子，夹起一根面条，轻轻地吹了吹上面的热气，然后送进嘴里。那味道，瞬间在口腔中弥漫开来，是我从未忘记过的味道，它深深地流淌在我的血液里，如同生命的密码。当一根根面条在舌尖上跳舞，仿佛是妈妈的爱在口中慢慢融化，那细腻的口感，每一次的咀嚼都像是在回味妈妈的爱。

我闭上眼睛，细细品味着那香甜可口的味道，感受到了一股乡愁的滋味。它让我想起了妈妈对我们弟兄四个无微不至的关怀和慈爱，想起了农家院里的四季温馨，那些欢笑、那些打闹、那些成长的点点滴滴。

那碗手擀面，不仅仅是一碗食物，它更像是几代人情感的寄托，是河南人骨子里对于面的深厚情结。它承载着妈妈一生的爱，承载着老家的味道，承载着我快乐童年的记忆，每一根面条都像是一根情感的丝线，编织着我对家的眷恋。

每一次品尝那碗手擀面，我都能感受到那份深深的乡愁，那份对家的眷恋和思念之情。它如同一根无形的情感纽带，坚韧而又温暖，将我与家紧紧相连，无论我走到哪里，都割舍不下。

每到春寒料峭时，总会想起老家那些紫藤树。一串一串的紫藤花，如流苏般地垂坠，色彩柔和而艳丽，像是天边的彩霞飘落人间。它们散发着淡雅的芬芳，那清香宛如一首悠扬的古曲，引来许多小蜜蜂在花丛中忙着采蜜，它们辛勤的身影如同忙碌的劳动者；蝴蝶们也不甘落后，翩翩起舞于花丛中，那五彩斑斓的翅膀像是盛开在天空中的花朵。随着太阳的升腾，那清香越来越浓，弥漫着那座早已看不到的农家院落，那是我心中永远的故乡，是我灵魂的归宿。

无论现代科技如何发达，把面条升华成 N 代新产品，那些五花八门的面条在我眼中，都不如妈妈做的手擀面香。在我的心里，总会想起那碗筋斗耐嚼的手擀面，想起那份深深的乡愁。

乡愁是什么？乡愁就是妈妈亲手做的一碗手擀面，那是世界上最美味、最温暖的食物，是我心中永恒的珍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