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
我的老家在河北顺平,虽然我出生在北京,也一直生活在北京,可别人问起我是哪里人时,我仍习惯称河北人,因为从小学一年级开始至今各种登记所填写的籍贯都是河北,再加上受父母的影响,说话多少还带有一点河北的口音。
说是这样说,可老家对我来讲真的没有太多的感觉,不像我的父母亲,我也只是在我的父亲回老家之后才回去过几次。
父亲已九十岁高龄,母亲过世早,葬在老家,父亲离休后,独自一人坚持要回老家,住在当年爷爷留下的老宅,就这样一住就是二十多年,在老家除了一个叔伯哥哥,也就是我的堂兄外,已没有更近的亲戚。堂兄一家住的很近,自从父亲回老家后,便常常到家里来照顾父亲,帮助做做饭,买买东西,父亲有人照顾,这样我们也可放心一些。
在这期间,父亲基本上每年春节都回北京,这样我们一家人就可以团聚,按理应该我们到老家去和父亲团聚,父亲那么大年纪了,可父亲坚决不让,总是说:
“那么多人回去太麻烦了,我一个人回来,大家都见到了,挺好,除非将来我走不动了”。
我们兄弟几个已各自成家,春节时一大家子十几口人聚在一起很是热闹,我家已四代同堂,每次父亲见到家里隔辈的小孩子们时都很开心。每次父亲回来我们又都劝父亲,在老家那里生活不便,要不就回来吧,住在我们谁家里都没问题,都会照顾好好的。可不论我们怎样劝说,父亲仍不为所动:
“不啦,我已经习惯了,我那里很好,你们不用担心”。
老家我们回去过,过去是几个院子排在一起,后来叔伯家的几处都卖掉了,只剩下爷爷留给父亲的这个院子。老宅已进行了翻修,五间大北房,还有东西厢房,南面是大门和高高的围墙。村子里早已通了自来水,在冬天,房子里安装有自制的暖气,很大的一个院子种满了杏树、枣树、柿子、核桃等果树。
村子里有小百货店和卫生室,日常生活一般所需的东西都有,村子离县城不远,也算方便。可毕竟不能和北京相比,我们平时只有托一个开长途客车往返两地的河北老乡帮忙带些东西,或是发快递投送,买一些父亲爱吃的北京田园小酱菜、稻香村的点心和月盛斋的酱肉等。
每年的6月5日,是母亲的忌日,我们兄弟几个都要回老家为母亲扫墓,有时也因工作忙并不能保证每年都回去。
去年我们原准备带孩子一起回去,因孩子考试没有成行,最后只有我和哥哥回去了。我们早早地来到长途汽车站,因每天只有两趟北京直达顺平的班车,如果人多就赶不上了。
早上八点半从北京的长途汽车站出发,车上大都是赶着回家的,扛着拉着大包小包,车上打扫得很干净,已不像头几年座位的靠垫都是油腻腻的,车内充满一种说不清的臭味,大概是进京车辆检查的严吧。路上要三个多小时,到达河北顺平县城后再打车到村里还有几分钟的路程。
那天天气不好,下着小雨,村里新修了柏油路,因为下雨街上早已没有行人,在进了村离家还有一段距离时,我们便隔着车窗玻璃,远远地、影影绰绰地见到父亲打着雨伞在家大门口的房檐下等我们,但明显裤脚和鞋已被雨水打湿,父亲正眯着眼睛向着我们来的方向张望着。
我们下车后,忙把父亲扶进屋:
“这么大的雨,在屋里等着还不成,别再淋感冒了,我们又不是不认识家门。”
“没事儿。”父亲说。
正在厨房忙着做饭的堂兄也赶紧过来说话:
“老爷子可想你们了,平日老念叨你们,我也不让他出去迎,可偏不,说是邻居几家修的大门样式都差不多,怕你们走错了。看,鞋都湿了,赶紧把鞋换了吧”。
见堂兄这样说,父亲也只是笑笑,并不多语。这时在屋外房檐下卧着的那只大黄狗也趁机钻进屋,摇着尾巴,汪汪地叫着,像是小孩子抢着说话一样,也像是在欢迎我们。
第二天上午,我们去为母亲上坟,烧纸,默哀,母亲为我们操劳一生,真是不养儿不知父母恩,我就一个孩子,已把我累得找不着北了,我们兄弟几个,母亲当初的辛劳可想而知。可在我们都已长大成人,成家立业,本来该让母亲享享清福了,可偏偏又因病过早地离开了我们,这让我们悲恸不已,我们默默地告知母亲,子孙安好,孩子们都很争气,祈望母亲在天之灵安息……
父亲爱吃我做的饭,因为过去母亲在世时,身体一直不好,我便很早就学会做饭,以致后来家里来了客人都是我掌勺。下午我便上街买了些鲜肉和青菜,好好地为父亲准备了一桌,吃过后,坐在屋里聊天,父亲说:
“还是你做的好吃”。父亲这一说,让坐在一旁的堂兄显得有些不自在。见状,父亲又忙补充一句:
“他做的也不错,吃习惯了。”
我们聊着聊着,就又说到我的奶奶和爷爷,奶奶我知道,去世时已近百岁,父亲说是老死的,没受什么罪。我的爷爷我没有见过,父亲说解放初期就因伤病去世了,记得小时后在看地道战、地雷战等电影时父亲给我讲过,在我们长大成人后父亲也多次讲起,爷爷家过去在村里也是大户人家,当然不是地主老财那种有钱的大户,而是人口多,是个穷大户,但在村里很有威望,当时的八路军、武工队都暗地里把爷爷家当成秘密交通站、联络点。一天夜里武工队的干部们正在爷爷家秘密开会,被同村的一个汉奸发现报告了给了伪军和日本鬼子,敌人来了,在紧急转移的途中,爷爷被子弹打伤了,这或许也是爷爷过早去世的一个原因。
大概是受爷爷的影响,父亲和大伯早早地便参加了革命工作。父亲虽然解放前就离开老家,直到离休后才回来,村里健在的已不多的几个老辈人还记得,常过来坐坐,或是拎一篮鸡蛋或是抓一把豆角送过来,在院子里待一会儿,老人们在一起已没有过多的客套。
这次我们回家时就有一位大妈,推门进院,对正在院子里乘凉的父亲说:“新摘的黄瓜,尝尝”说完放下半篮子黄瓜就走,父亲也只是一句:“新摘的,好好”。
父亲的生活很有规律,自从他回老家后从不熬夜,每天晚上坚持用热水泡脚,除了晚上半个小时的电视新闻,白天看订阅的当地的两份报纸外,几乎不看电视,每天晚上九点半准时睡觉,早上六点准时起床。然后围着村子转上一大圈,大约需要四十分钟,中午再睡个午觉,多少年如一日,就在我们回去那几天也不例外,早早起来喊上我们:
“走吧”。
家里的大黄狗这时早已跟在父亲身后,摇着尾巴等着我们。
我们硬着头皮起了床。
村子很大,主要道路修的很平整,这里早已不再以种粮食为主了,村里村外种植着成片的果树,村里只有少量的玉米。南水北调的工程路过村边,工程已竣工,很壮观。过去村子的北面靠山,现在又要通水,真可谓依山傍水了,村里肯定也会大大受益。
我们围着村边转,父亲走起路来还是老样子,就是慢不下来,像是列队出操。不过围着村子一圈走下来却是神清气爽,这里的空气很新鲜,很少污染。
父亲年事已高,但身体仍很硬朗,气色很好,背不驼,腰不弯。看上去至少要比实际年龄年轻十岁。开始时,我们对父亲坚持回老家也有些不理解,北京城里的条件那么好,生活也方便,又有我们照顾,为何非要一个人回到农村,虽然那里是老家,可毕竟生活不如北京城里。但是父亲不顾我们的反对,坚持要回来。他总是说在老家生活安静。或许是当年过多的奔波与劳累,现在需要这样一种近乎世外桃源的生活。
在这里生活确实很安静。院子里除了偶尔的蝉鸣鸟叫,还有家里养的大黄狗,再也没有其他的干扰。或许我们还没有达到父亲这样的一种心境,对许多东西还放不下。我不知道,等我退休了,孩子也长大成人了以后,会不会也像父亲那样义无反顾地回到老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