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丹桂飘香的美好季节,我回忆起当年自己高考的不平常经历,顿时像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咸一齐涌上心头。
那是42年前的1977年,新中国历史的重要转折年份,又是教育领域除旧布新的关键年份,因文革中断十年的高考制度重新恢复,千千万万寒门学子又能凭考试成绩靠真才实学上大学了。这就像久旱的田地遇上甘霖,实在是天大的福音!
那一年,我高中毕业,刚满16岁。我曾经目睹我二哥被畸形招生制度活生生拦在大学门外的惨痛遭遇:1972年,二哥在高校招生中文化考试成绩名列全县中专考生第二名。但当年实行的高招制度是“群众推荐、领导审批、学校复核”,文化成绩只作参考。实际操作中演变成以“领导审批”为核心,也就是谁有权谁说了算,谁有关系谁上大学。而这恰恰是我家的弱项,二哥毫无意外地落榜了,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睡了三天,粒粮未进,差点走上极端。那几年,经常目睹一些实际文化水平相当于初中甚至小学的“关系户”被送进大学,心中又羡慕又气愤。而越临近高中毕业,对自身前途越迷茫,越担心二哥的遭遇在我身上重演。
走出校门回乡务农三个月后,命运有了转机。1977年10月,国家下发了新的高校招生工作意见,废除了实施7年之久的畸形招生制度,决定恢复高考。喜讯传来,无数青年欢呼雀跃、奔走相告,寒门家长齐声称赞、感激万分。幸运之神在我山重水复之时为我打开了一条光明之路,那份惊喜无以言表。
招生报名开始后,被“文革”耽误积存十年的历届毕业生纷纷报考,真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政策规定高校、中专分开报名,不得兼报。作为年少的应届生,人人都劝我报中专,因为那年头考上就转国家户口,统一分配工作,有不少青年甚至表示“只要能考上,挑大粪的学校也愿意去”。于是我报了中专,第一志愿是扬州水利学校。
一切来得很突然,而且很快就要考试。高中只学了薄薄几本书,手头什么资料都没有,拿什么复习?无奈之下,只好去找高中老师。教数学的张老师、江老师夫妇俩找了几张北京的练习试卷,我如获至宝,捧在手里就像捧着高考试卷一样,当晚在昏黄的油灯下一直做到深夜。其它科目找不到资料,就一遍遍翻看过去的课本和做过的作业。11月下旬某天,在公社所在地参加了预考,竟是两人一张桌子,同桌很容易就抄袭我好多内容。
很快真正的考验来了。12月23日预考通过的考生在县城参加统考,前一天报到。说起来惭愧,家乡离县城虽然不到20公里,但那时没有一条像样的路,也不通公共汽车和轮船。此前除高二时学校组织一次去城郊参观工厂外,从未去过县城。22日下午,我搭本村一个往届学哥的自行车来到县城,报到地点在县体育场司令台。当时县城宾馆客房很少,全县上千名考生涌进来,根本无法安置。因此我们天场约40名男考生被安排吃住在体育场司令台后面的大房子里。没有床,带队老师给我们每人租两床被子,一铺一盖,席地而卧。司令台房子空旷破旧,有几百平米,挑高四五米,像个旧厂房。四周不少木窗损坏,胡乱地用纸板挡着,北风一吹,呼啦啦直响。地面铺着黑呼呼的老砖,潮湿阴冷。而我们就在如此陌生、阴冷、嘈杂的环境中度过大考前夜。
古诗云:“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公社派的带队老师是个超级大胖子,也许是领导考虑高考风浪大,而天场考生团是只小船,派个足够分量的领队能压得住舱。而我当晚“有幸”同这位领队紧挨着睡。考试在即,我们心事重重。他却无忧无虑,睡下不久即鼾声大作,如惊雷滚滚,且有疾有徐,高低错落。忽然间气息全无,若干秒毫无动静,正担心他有事,突然又火山喷发、一泄千里……可怜我和附近几名考生不住辗转反侧,唉声叹气,一夜无眠。好容易捱到凌晨四五点,起身用冷水激面,沿体育场跑了几圈,指望能清醒一点。可仍然是头晕目眩、浑身无力。早饭强迫自己喝了一碗粥,随即肠胃翻江倒海,呕吐一空。
牵着别人衣襟来到东坎中学考场,上午考数学,我的强项。试卷发下来不久,突然间觉得天旋地转,汗如雨下,趴在桌上意识模糊,快要昏死过去。监考老师赶紧叫人把我扶到医务室,医生询问情况后,说是低血糖反应,很危险。打了一针葡萄糖,又喝了一碗糖水,竟在治疗床上睡着了。我醒来时,考试已过去一个多小时,我连忙奔回考场,火急火燎地答题。终场铃声响起,最后三道综合题共35分已来不及做。我坐在那迟迟不愿起身,望着天花板长叹了一口气,眼前晃动着“名落孙山”四个字。下午考政治语文作文综合卷,由于对考取已不抱希望,只想练练手,反而轻松顺利许多,作文题是《在广阔的天地里》,洋洋洒洒写了3000多字,试卷背面都写满了。
十多天后,接到体检通知,有点意外加惊喜。体检也有波折,因为紧张造成血压升高,又参加复检。据说体检后要刷掉一些人,我对自己过关的信心不是很足。
1978年元月中下旬,周边有考生陆续收到录取通知书。转眼春节将至,我也彻底死心,准备复习迎接下一年考试。一天下午,我正在大队文艺宣传队排练迎春节目,邮递员送来一封信,打开一看,竟是师范录取通知书。我愣怔了几秒钟,反复确认没有搞错,高兴得一蹦三尺高。一同排戏的大小伙伴都吵嚷着要请客,于是奔回家,要了5元钱,被大家簇拥着来到供销社,买了一堆糖果、香烟、饼干,大家吃着笑着闹着,共同分享那份喜悦和甜蜜。
上师范后才得知,我的考试成绩超过第一志愿录取分数线46分。而最终被第三志愿师范录取,是因为地区文教局长指示招生部门预先“掐尖”,在第一志愿投档前私自压下一批高分考生上本地区师范,以提高自身教师队伍质量。正是这一“掐”,改变了我的人生走向,12年后我调到水利系统工作,想起当年本来应该上扬州水校,一工作就在水利系统,觉得人生命运真是难以捉摸。
这就是我的高考故事,个中五味杂陈,令人回味无穷。而所经受的诸多曲折和磨难,又何尝不是一生的宝贵财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