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洪仁忠的头像

洪仁忠

网站用户

散文
202103/20
分享

当“赤脚演员”的那些日子


这些年,可能是年龄大了的缘故,闲暇时眼前经常浮现出孩提时代一些难忘的经历,例如当“赤脚演员”演小戏,当年那些场景和趣事竟历历在目,就像发生在昨天似的。

“赤脚演员”的称号,是从“赤脚医生”那儿借用来的,我觉得都是过去那特定年代的产物,借来用用也无妨。所谓“赤脚”,即是当年农村从事某方面工作的“临时工”,不脱产,虽说不一定真的光脚,但活动大都是在泥土地上进行的,因此称为“泥腿子”似乎更贴切。至于“演员”,我很怕引人误会,错把此“演员”同现在那些动辄腰缠巨亿、屁股后跟着千百万“粉丝”的“演艺明星”相提并论,那就太让人羞愧得无地自容了。

“赤脚演员”的正式称呼是乡村文艺宣传队队员,都是当年本乡本土年轻农民中有些文艺专长的活跃分子,有时根据需要也吸收一些在校学生参加。农闲和重大节日时集中排练和演出,宣传党的农村政策,对农民开展普法教育,促进农村“几大难”工作的开展,并活跃农村过于枯燥的文化生活。农忙时解散,全体队员投身火热的抢收抢种。至于“赤脚演员”的报酬,凡出场(准确说是出勤)一天,由村(生产大队)补助工分10-20分;而在校学生参加校宣传队排练和演出,是没有任何报酬的,只有节假日参加村宣传队排演,每天才补助约10个工分。

我能有幸成为一名光荣的“赤脚演员”,首先要感谢父母给了一副能唱歌的嗓子,虽然只相当于“一脚猫”的水平,但总归比“五音不全”好那么一点点,这在当年乡村也算是有“一技之长”的文艺毛坯了。其次要感谢学校老师,从小学起被老师中的“伯乐”相中,吸收进学校“小小宣传队”,先是唱唱歌,后来发展到排演小演唱之类小节目,此后相继勉为其难地一路排演到高中。当然在学校参加文艺宣传队活动,连“赤脚演员”都算不上,只能算预备队。

俗话说,台上一刻钟,台下十年功。大凡“演员”,只要是台上表演叫得响的,无不是背后下了千百天的苦功夫练出来的,流过的汗水和泪水可能要斗量缸盛。“赤脚演员”及其预备队虽是草根中的草根,但不下功夫同样干不好活,表面看整天唱唱跳跳、热热闹闹,实际上背地里不知吃了多少辛苦、受了多少委屈。

记得小学二、三年级刚开始参加学校宣传队学歌练歌,那时学校没有专业的音乐老师,负责教唱的W老师是一名临时代课教师,爱好音乐,会吹笛子和拉二胡,印象中全校的音乐课都是他上,学校组织宣传队也是由他负责排练。W老师教唱歌态度特别认真,他挂在嘴边的口头禅是:“只要功夫深,铁棒磨成针。”因此集中学唱练唱从下午二节课后开始,不到天黑不会结束。几十遍不间断地唱下来,口干舌燥,又没有水喝,干得嗓子都要冒烟了;几天练下来,个个嗓子嘶哑,连说话都费劲。可W老师却说,没事,坚持唱,会渐渐好起来,以后再练就不会哑了。我们一帮小伙伴听了,表面上点头如小鸡啄米,而心中都在暗暗叫苦。

到四、五年级,就真的要在小戏中扮“角”了。淮剧是我们家乡戏,是家乡大大小小的文艺宣传队必演剧目。我参演的第一个小淮剧名叫《战天斗地》,主要是表现和歌颂家乡群众征服改造恶劣自然环境、取得农业丰收的事迹。我饰演的是“乡村医生李志高”,一名自私自利、怕苦畏难、不肯全心全意为乡亲们服务的落后分子。作为世代贫农的子弟,祖辈、父辈都未给我传下“做坏人”的基因,一下子要把“落后分子”演活,有点勉为其难。排练老师不厌其烦地讲解一遍又一遍,唱腔和动作总是“坏”不起来。那时老师着急了是会骂人甚至打人的,因而不仅领受过“笨蛋”“猪”之类喝骂,而且腿上还挨过两柳条。没办法,抹掉眼泪继续练,晚上回家后,一个人到屋后池塘边继续揣摩、哼唱和比划……通过坚持不懈地努力,“落后分子李志高”终于演得有点模样了。

加入村(大队)文艺宣传队是上初二时的事。那一阵村文宣队没有专门的排练师,大部分节目都是自编自排,少数重点节目才从外地请人来指导排练。记得我分到的第一个节目是“带乐三句半”《水利工地英雄多》,由俊华、二权子、三道伟和我4个年纪相仿的少年共演,手中分别拿手鼓、大锣、钹、小锣,边敲打、边念白、边做动作。起初由队里一个年纪稍长的“老”队员H指导排练,但不知是指导不得法还是我们太笨,排了半天仍然乱七八糟、不成体统,气得那位H兄拂袖而去。我们几个互相对看着,既尴尬又不知所措。几分钟沉默后,我说,我们找地方自己练,各人想各人的台词和动作,想不出来或觉得不好的,其他人再帮助一起想。他们都说“好”。我们找了一块僻静的空地,开始逐句逐段下功夫,根据每句台词的意思想动作,并注意4个人之间的衔接和配合。上午练完,下午接着练,直到都觉得满意为止。第二天一早,我们找到H兄,请他看看我们自己排练的成果。他看了后,惊讶得瞪大眼睛,连声说:真是想不到、想不到,你们自己把节目排得有模有样,过关了!听他这么说,我们终于都长舒了一口气。

虽然排演的都是小戏,但正式演出时,为了增强效果,还是要准备必要的道具和服装,并根据角色进行化妆。道具大都是自己动手制作的,像花呀草呀、家具农具等。有些小件日常用具就从家里带实物,或向人家借。锣鼓、二胡、笛子等乐器无法自制,只能由集体购买。演出前的化妆则是以老带新,由队里的老演员们带着化,并讲解一些要领,几次一实践也就掌握得差不多了。最大的困难是准备服装,记得村和学校宣传队都没有专门的演出服,全部靠借,较大规模的歌舞表演和古装戏由宣传队负责人统一向专业文艺团体去借或租用,一般性节目服装都是个人自备。像我这样的寒门子弟平时穿的都是旧衣服,有的还打补丁,演出前只好千方百计向别人借衣服。借得最多的是黄军装、军帽、皮带和力士鞋,需提前几天去向本村那些退伍军人商借,借不到就托人到邻村去借。用完还衣服时,还要买些香烟和糖果答谢人家。

“赤脚演员”经历中最刻骨铭心的是扮演“名丑”。那是1976年秋天,我刚上高二,党和国家发生了一系列惊天动地的大事,毛泽东主席逝世后不久,“四人帮”被彻底粉碎,全国上下随即掀起一股揭批“四人帮”的热潮。学校宣传队闻风而动,迅速集中排练节目,其中有一出上级指定的活报剧《粉碎“四人帮”》是必演的重点。令人意想不到的是,负责排练的M老师竟让我饰演“王洪文”,此角在当时可是天下第一著名丑角,在剧中戏份又多,我一个贫农子弟、忠厚老实之人,拿什么“本钱”来演他?这不是“赶鸭子上架”么!跟M老师推辞了半天,他有点烦了,撂下一句话:这是任务,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不管愿不愿意,下午二节课后集中排练!

排练的过程比起初想象的还要困难。戏一开场就是“王洪文”上场,剧本是这样的:在稀松的锣鼓和滑稽的音乐声中,王洪文戴着墨镜,一手握着酒瓶,一手夹着香烟,一路踉踉跄跄、跌跌撞撞地迈着醉步出场,口中念白:“一步登天我交好运,当上了副主席我得意忘形,平谷县里去劳动,又吃又喝又带又能捞资本……”后面的台词记不得了。M老师边讲解边做示范动作,可那时我才十几岁,平生未喝过酒,哪有醉酒的体验,根本做不出像样的醉汉动作。M老师不厌其烦地讲了一遍又一遍,示范了一回又一回,我仍然学得不得要领,动作很生硬,急得他抓耳挠腮团团转。他坐下来想了一会,对我说,你想象一下:自己走在路上,突然头上被人打了一闷棍,晕晕乎乎、眼冒金星的感觉,然后自己揣摩、反复练习,练好了再来排。于是,我独自来到宿舍,开始苦苦思索、揣摩、比划:一闷棍、一闷棍……

经过约一个星期的突击排练,戏终于排好了。正式演出前,M老师想方设法给我装扮和化妆,没有西装和皮鞋,他出面跟别人借来;不会打领带,他手把手地一步步教;头发要梳分头,他请学校会理发的老师帮我理发,并亲手为我梳“三七开”,还抹上菜油固定……在老师的精心指导、细致准备及全体队员的共同努力下,活报剧首次在校园演出即取得圆满成功,在学校造成了一定的轰动。

村(大队)领导得知后,随即与学校接洽,要求我和同样来自本村、饰演“江青”的L同学,每天早晚和周末回村宣传队排练同一节目,并把在学校排练经验带回村。村里节目排好后,除在本村演出外,还参加了乡(公社)的汇演及各村的巡回演出。我也结结实实地当了好一阵子“王洪文”,还留下了一些“后遗症”,经常被人调侃打趣。更烦人的是,头发因经常抹菜油梳“三七开”,很长时间一直黏黏糊糊、搔痒难受,水洗千遍也不清爽。我常常遐想,难道王洪文他们也是抹菜油梳“三七开”吗?抹了不会难受吗?

随着高中毕业去外地求学和工作,我从此离开了那块生我养我的土地,也告别了那些油泥土垒成的舞台,转而踏上人生的一座座新舞台,并在不同的情境中扮演各式各样的“角色”。但回头看来,无论是当年在油泥土舞台上担当“赤脚演员”,还是在人生各种舞台上扮演不同“角色”,要想把“戏”演好,都需要一颗热爱和专注投入之心、一股坚持不懈和吃苦耐劳的精神、一份不怕困难敢于迎难而上的勇气、一种甘心付出不计较得失的品格。早年那些“赤脚演员”的经历,正是难得的人生历练,为此后几十年在人生舞台上扮好各种“角色”做了必要的准备。我要真情说一声:谢谢你——“赤脚演员”!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