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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仁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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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7/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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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六炒面喷喷香

小暑时节,三伏天开启令人生畏的桑拿模式,老天忙着在骄阳似火和暴雨如注这两种状态之间来回切换,让人在燥热不安中苦苦煎熬。而此间有一个不起眼的传统小节农历“六月六”,悄悄地降临人间,它虽然没有端午、中秋那么有名气、受重视,但在我心目中,从儿时就铭刻下了一个清晰的符号——炒面、喷喷香的炒面,一提起,唇齿间似乎仍然驻留着那独特的香味。

我的童年记忆里,饥饿和泪水是一路伴随的,从记事起,巴望过节就成为我和小伙伴们共同的兴奋点。说起来有点羞人,巴节的原因主要跟“吃”相关,过年自不必说,端午能吃到又香又糯的粽子,中秋有香香甜甜的月饼,至于六月六,当然是有炒面吃。我的家乡在苏北灌溉总渠和废黄河之间,田地里那时只长旱粮,旱涝虫灾频发,粮食收成很低,锅碗到肚腹里流动的大都是玉米、麦、山芋一颗粮食恨不得掰三瓣煮,粥汤能当镜子照,两碗薄粥下肚,不一会跑趟厕所肚子就空了,正在长身体的我们肚子经常闹饥荒,只好天天拿山芋干当饼干充饥。年年从放暑假下地帮助做农活开始,就扳着指头计算六月六吃炒面的日子。

记得六月六快到的时候,家里就要提前将新收的小麦晒得干绷绷的,用小拐磨磨成面粉。六月六这天,母亲会安排我们兄弟中的一个人到锅灶后烧火,配合她炒炒面。母亲必做的一件事是先讲炒炒面的要领:一次炒的面粉要适量,不能太多;烧火开头用大火,面粉放进去后就要转为中小火,后来只能用小火;要有耐心,不能着急,不然肯定炒不好。母亲讲完,让我们将空的大铁锅用大火烧热,她将面粉倒入,用铁锅铲翻炒。此时她会提醒少放点柴禾,将火调小,而她炒的动作越来越快,并时时观察面粉的颜色变化。她有时边炒边念叨:“火候不够,面不熟发白,吃起来不香;火候过了,面就发糊发黑了,吃起来会有苦味。”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讲给我们听。炒一阵后,锅里开始有香味飘出来,开头是淡淡的,渐渐变浓,直到茅草屋里到处氤氲着浓浓的炒面香。这时母亲就会一边吩咐“快熄火,不然就要糊啦”,一边不停地翻炒,直到锅中面粉都呈现出淡淡的金黄色,一锅炒面就大功告成了。

母亲见我们兄弟眼巴巴地看着炒面直咽口水,就用嗔怪而又疼爱的语气说:“真是馋猫,口水都要砸脚面了,自己动手拌着吃吧。”母亲话音未落,我们几兄弟就争先恐后地每人拿个碗,用铜勺砙一勺炒面,拿开水冲泡搅拌,再放一小勺“古巴糖”,等不及完全拌匀就狼吞虎咽地吃起来。挖一块金黄的炒面送进嘴,软软的、粘粘的,牙齿上一嚼,满嘴喷香,中间还夹杂着几颗尚未化开的糖粒子,嚼起来咯吱咯吱响。“慢点吃,别噎着!”母亲关心的话语还在耳边回响,转眼间一碗香甜的炒面就下了肚。这时,我们才想到父母最辛苦,于是又争着泡两碗炒面递到父母面前,谁知他们总是说:“你们吃吧,我们不太喜欢吃,以前吃够了。”(家乡方言“吃够了”意即吃腻了)在我们坚持之下,也只蜻蜓点水般地吃两口又推给我们吃。父母越是这样说,我们越是好奇,就缠着他们追问原委,于是父亲说:“我给你们讲讲我所知道的六月六故事吧。”

父亲年轻时在戏班子里唱过戏,还扮过花旦,走南闯北的经历使他肚子里装着不少故事,我们都喜欢听。父亲讲:在我们苏北,自古以来流传着“六月六炒面龙王”的故事。我们家乡很久以前一直是淮河入海口,水系畅通,风调雨顺,景色秀美,人民安居乐业。相传有一年夏天,东海龙王邀请其它三海龙王来黄海边聚会,它们看到滨海平原这一块风景特别优美,就在此地上空玩起了比拼行云播雨的游戏,霎时间阴云密布,狂风大作,暴雨倾盆而下,江河水势猛涨,泛滥成灾。四海龙王玩得高兴,于是常常相约在此聚会。更不幸的是,龙王们的游戏吸引黄河巨龙奔腾而来,它南侵夺淮,加入龙王的游戏,使我家乡从此年年洪水成灾。百姓们苦不堪言,只好家家户户修堤筑坝,架起水车,男女老少日夜不停地踩水车排水。

有户人家只有母女俩,小姑娘叫善姑,才十三四岁,家里很穷。农历六月初六这天,风雨交加,她母亲一大早就在田地里忙着排水,善姑见家里只有刚收的大麦,就想了个办法,把大麦炒熟磨成面,带上开水,送给妈妈吃。炒面的香味飘到天上,正在行云播雨的四海龙王觉得太香太诱人了,就变成几只鸟雀飞到母女身边,善良的母女俩便将炒面分给它们吃。此时,大风暴雨忽然停下来,刚才还在忙着排涝的百姓们既感到惊喜又有些疑惑不解。天上的水官大帝见了,就扮成一位鹤发童颜、身披蓑衣的老人来到人群中,他告诉人们:那些吃炒面的鸟雀是四海龙王变的,它们吃了善姑的炒面,就停止了兴风播雨。人们听了恍然大悟,从此,善姑用炒面龙王的故事就传开来,人们都学着做,以后每年农历六月初六,家家户户都要炒好炒面到江河湖海边请龙王吃,祈求它们保佑人间风调雨顺一代代传承下来,就形成了六月六吃炒面的俗。

“这故事好听!再给我们讲讲从前你们为什么吃那么多炒面,都吃够了呢?”在我们要求下,父亲仍用那不紧不慢的语调继续讲,他说:上面龙王的故事只是神话传说,谁也没看见,听听而已。下面讲讲家乡六月六吃炒面的根由。我们家乡紧靠黄海边,夏天本来就潮湿多雨,粮食特别是熟食很容易霉烂变质。自从宋朝黄河夺淮从我们这里入海,大量泥沙把大河小沟全部淤塞了,每到夏天排水特别困难,只要淮河上中游下几场大雨,大水很快涌到我们下游,不管我们当地下不下暴雨,差不多每年夏天都要发大水。解放前家家户户没日没夜在自家田地里排水,吃饭要靠家人送过去,不方便也不及时解放后国家重视水利,夏天各家各户的主劳力都要到大大小小的抗洪救灾工程上去,一去就是多天,经常会有饭吃不饱的情况。怎么办?乡亲们不约而同地带上炒面做干粮,肚子饿了,就用开水泡一碗,没有开水,凉水也能拌,照样吃得香。

“原来六月六吃炒面,真的像善姑“炒面安龙王”的故事里说的那样,是为了抗洪救灾”父亲看我们听的入神,接过话茬儿继续讲:是啊,炒面是老祖宗发明的夏天外出劳动方便携带的干粮,除了方便和有营养外,还有两大好处:一是易保存,即使在盛夏高温下一星期都不会发霉变质;二是能防拉肚子,已经拉肚子的吃炒面还能止泻,这在炎热的夏天很实用。炒面除了用小麦面做,过去也有人家用大麦炒熟了上小拐磨磨成面,面粉粗一点,口感差些,其它一样。灌溉渠南产稻米,炒面就用米面做,吃起来更香更糯,口感也更好。所以在我们家乡,对六月六炒面的重视不比端午吃粽子差。

然而父亲的故事里,始终未讲清楚他们后来为什么不肯美味的炒面了。带着这一疑问,我从童年长成少年,再到成年。此间,从历史老师的故事,我知道了过去红军、解放军战士行军打仗,干粮袋里时常装着炒面;从电影《上甘岭》中,我看到了志愿军战士在冰天雪地的坑道里一把炒面就一口雪,在山岭的猫耳洞极度缺水的环境中艰难地干吞炒面;上高中和师范期间,因饭不够吃,我几乎每次回家都要带点炒面,用学校那稀溜溜的薄粥直接泡着吃,以填饱自己咕咕叫的肚子;参加工作后,吃饱饭再也不是问题,炒面从此变成夏日的时令风味食品,我每每带着家人津津有味品尝;直到如今,炒面早已成为回味儿时生活的一个符号、一种念想。

至于上面那个疑问,在有了自己的儿孙之后,我早已品出了答案:在那缺吃少穿的岁月里,父母恨不得封住自己的嘴,把所有好吃的都省给儿女,“吃够了”只是一句托词、一个借口饱含着父母亲对我们沉甸甸的爱和照顾,为了儿女过得好、不受饿,他们甘愿牺牲一切。在写这段文字时,一想到母亲离开我们已长达43年,连报答的机会都未留给我们,就忍不住潸然泪下……

六月六、喷香的炒面,让我牢牢记住了儿时不平凡的岁月,学到了许多民间生活的知识和智慧,也深深体会到父母那天高地厚的养育之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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