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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仁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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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9/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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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朦胧,思朦胧

 

又是一年中秋夜。参加完朋友邀约的家庭庆节聚会,回到家在阳台上久久伫立,凝望着玻璃窗外那轮稍显朦胧的圆月,不禁心旌荡漾,思绪像一波波潮水接续涌动起来。

总是无法忘怀的,是儿时中秋夜在家乡赏月的情景:明净的夜空,一轮圆月从刺槐树梢上慢慢升起来,像一个银盘高清朗的天幕上,又像一个光彩照人的天使在俯瞰大地,皎洁的月光如水银般倾泻下来,给村庄上的一切披上银灰色的。茅草屋前的大场正中一张长方形小桌早已摆好,桌上的碗碟里几摞自家炕制的月饼散发出淡淡的香气,竹壳的热水瓶边,几个农家常见的大花瓷碗倒满白开水,腾腾热气在月光下袅袅飘升。一家人围坐在小桌边,看看月亮,说说闲话,吃个月饼,喝口热水。那景那情,人与天地好像融为一体,到处透着简单、朴素、清爽、宁静。

而眼前这座现代化城市上空的中秋月,依然是那么圆、那么大,但总觉得有些朦朦胧胧,看不分明。月下的城市照常淹没在一片灯火的海洋中,一座座鳞次栉比的高楼被各色彩灯点缀得轮廓分明,霓虹闪烁,变幻无穷;一条条纵横交错的街道路灯通明,与楼栋的霓虹灯交相辉映;路灯下的一道道车水马龙片刻不停地奔流着,那去红来白的车灯也赶趟儿似的眨着眼,千万台马达“嗡嗡”的轰鸣声掩埋了一切。这无处不在的灯火、无孔不入的喧嚣,早已喧宾夺主,让头顶上的那轮圆月明显失色,丢失了往日的尊荣地位,沦落为“配角”了。

儿时的中秋节是殷殷巴望的好日子。记得家乡有“馋婆娘巴节”的民谚,其实那时巴节的何止馋嘴婆娘,小孩更是巴节的主力军,巴节的原因无非就是能吃上一口好吃的。过去的日子清苦是天下皆知的,平时仅靠五谷杂粮填饱肚腹的乡亲们,过节能吃上一口小米白面及其加工品,就是难得的珍馐佳肴。中秋节做月饼是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日子再苦再难、粮食再紧缺,也要设法备些白面做皮,拿糖和芝麻做馅,炕两锅香香甜甜的月饼,让一家老小解解馋。假如有亲戚来走动看望,捎带几块街上商店里买的带油皮纸包装的月饼,那过节的档次就会陡然提高一格,于是中秋夜月下的小桌上,会多出几块切成四瓣五瓣的“五仁”或“什锦”,父母会把看起来最大的那块先给最小的弟弟妹妹,等到自己拿到一块,虽然可以一口吞下,但谁也舍不得,总是一点一点慢慢咬、细细品,生怕吃得急了没尝够味,那份香甜的感觉一直刻印在骨髓深处,经久不忘。

我不禁转过头看向屋内,客厅的茶几上那几盒月饼依旧整齐地码放着,精美的外包装完好无损,昭示着它尚未开封。我可以想像到严密包裹在层层包装中的月饼块块都是精工细作、香甜美味、品种多样,然而,月饼不是专门用来欢度中秋佳节的么?中秋的月亮早已高挂中空,赏月庆节的高潮理当早已到来,而作为“主角”的月饼却躺在盒中睡大觉,这自然引发了我的沉思:月饼就其自然属性而言是一种食品,直接功能是用于帮人们填饱肚腹、补充营养、维持生命。而更重要的是其人文和社会属性,它是一种符号、一种象征、一种纪念、一种寄托,它承载的是一份历史、一项传统、一类文化、一种品德。它不该仅被看作是一种应时食品、一份节日的点缀。而自己眼前这个中秋节是如何过的呢?除了吃喝玩乐会朋友,我们遗忘了什么,又冷落了什么?

我再度举头看向空中的一轮圆月,它是那么完美无缺、圆满周全,难怪祖先要赋予它“团圆”的特定意义。这又让我想起了儿时的家庭生活,那年月,大多数家庭都是人丁兴旺、儿孙满堂,兄弟姐妹成串成排,三四五六个很平常,七八九十个不稀奇。一大家子团聚在一起,互相关心照顾,父母教导儿女,晚辈孝敬长辈,大的带动小的,小的依恋大的,爱意满满,其乐融融。那时候,如果有人身在外地,临近中秋会千方百计地赶回家与亲人团聚,所为的就是那份浓浓的亲情、厚厚的爱,与亲人守在一起,即使天天粗茶淡饭,遍身补丁破衣,心里也像揣满蜜糖似的甜甜美美。我的眼前又浮现出儿时过中秋的温馨场景:全家人团聚在一起,热热闹闹,快快乐乐,充满情趣与活力,饱含期盼和感恩。最难忘的是母亲拖着病体为全家炕好月饼,拉着我的手教唱那首百唱不厌的中秋儿歌:伢伢亲,伢伢爱,伢伢炕饼好几块;伢伢乖,伢伢欢,伢伢炕饼一大锅。一边唱,一边两个手掌在一起翻来覆去地做着饼的动作“咯咯咯”的笑声不时在茅屋内外飘飞。

我的遐思再次切换到现实中,落在眼前的桩桩件件上。我们现在物质生活丰富了,日子过得很宽裕,家家户户早已达到或超越了“小康”标准。我们的收入越来越高,拥有的物质财富越来越多,然而家庭的亲情和生活的温情却似乎越来越少,亲眷、亲子之间依恋之情和感恩之心越来越淡。我们60、70后大都只生育了1个孩子,他们再生育1个孙辈,家家户户形成了4+2+1的倒金字塔结构,“老爱幼”不知不觉中陷入了溺爱,“少敬老”逐步退居末梢,“互亲互爱”演变成剃头挑子——一头热。孩子自小就在6个大人的“众星捧月”之中悠然长大,极易养成非常自我甚至自私的个性,习惯于人人为我,不接受我为人人,对别人漠不关心,在许多孩子心目中,索取和得到理所当然,付出和给予没有必要,奉献和牺牲更无法想象。曾有人说过,家庭是讲“情”的地方,不是讲“理”的地方。而现在许多年轻人越来越在家庭问题上讲“理”而不讲“情”:从男女青年谈恋爱起就变得很“理性”、很物质,约会吃饭AA制,谈婚论嫁先谈房、车、钱、地位,活像谈生意签合同,结了婚也借口买不起房、上不起学,甘当“丁克”一族,不生孩子,勉强生一个也绝不再生第二胎。更加令人忧虑的是,越来越多的年轻人崇尚单身,人到中年不谈恋爱不结婚,自我潇洒度青春,“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惹来众多的杞人之忧:我们这个种族还能正常繁衍下去吗?未来还有家庭存在吗?

“小时不识月,呼作白玉盘。又疑瑶台镜,飞在青云端。”我忽然想起李白的《古朗月行》来。小时候,故乡的中秋月像白玉盘和瑶台镜般的明净、透亮,而乡亲们也如李太白笔下的一轮“朗月”,纯洁、明朗、真诚、敞亮,大农忙时并肩挥汗耕耘收获,闲暇时相互走动交往,谁家有好吃的,主动拿出来分享,谁家遇到困难,大家尽心尽力相帮,性格外向的,端着一碗饭能吃半截村庄,夏日的晚饭后,众人不约而同地聚在一起拉呱、讲故事,相互有矛盾争执,吵几句甚至打一架,转天见面还是嘻嘻哈哈,像什么也没发生似的。更加可贵的是,那时的乡亲们集体观念强,只要党和国家号召,地方政府布置要求,没有随便说一个不字;乡亲们有奉献意识和牺牲精神,比如挑河治水、修建公路,需要挖废耕地或搬迁家园,不讲条件,不说二话,把自家得失放在一边,积极支持配合集体的行动;乡亲们具有朴素的家国情怀,尽管他们说不出多少一二三四和豪言壮语,但他们会把最好的子弟送去当兵保家卫国,把最好的粮食交给国家用于办大事要事。这不仅在我家乡是这样,在全国各地的城乡都是这样。

而眼前的这轮中秋月依然很圆、很白,但在现代化城市大环境的影响之下,似乎罩上了一块面纱,又像是蒙上了一层灰尘,变得有些朦胧模糊起来。这让我联想到一段时期以来的人际关系、社会交往和合作,与过去相比,明显少了些爽朗与交融,多了些冷淡与隔膜。不知从何时起,我们变得越来越自我,爱独处,不爱交往,爱沉默,不爱交流,爱虚拟空间、网上世界,不爱真实社会、现实生活。手机成为天下第一号玩具兼伴侣,地铁等公共场所,天天屡见不鲜的一幕是,人人低头盯着手机屏幕,表情或木讷、或傻笑,似乎除手机外,身边的其它一切都不复存在,更少有人主动同他人交流。连中秋节家庭聚会、或亲戚朋友聚会这样难得的机会,不少人特别是年轻人,也是各抱各的手机,沉浸在虚拟世界和游戏中,似乎离开手机,我们就不会生活了,连亲人之间、亲戚朋友之间都不需要交流、不需要相互关心帮助。邻里之间也很少交往,有的对门邻居住了多年竟相互不认识、没说过一句话。我进而想到了那些事关人生价值及走向的“大我”,如家国情怀、大局观念、团队意识、集体荣誉感,不知还幸存几何?家庭责任心、社会责任感、奉献意识、牺牲精神,不知已丢失几多?互助合作、精诚团结、诚实守信、与人为善这些优良传统和作风,不知是否被“铜臭”污染?我们整日生活在一片喧嚣和浮躁之中,实在需要时常浇一盆冷水,使自己冷静下来,辨别一下人生的方向,思考清楚正确的活法!

正沉思中,突然从楼前马路的一端传来“呜叭!叭!”的轰鸣炸裂声,这“炸街”的声响是那么突兀、肆无忌惮,令人心惊胆战,与眼前这花好月圆的氛围格格不入!这促使我暗下决心,明年中秋一定要去郊外乡间,找回那轮清朗明净的中秋明月,并让自己有些发热的大脑回归清醒,受到污染的灵魂得到净化。为留文以证,我立刻坐到书桌前,打开笔记本,速速敲下《月朦胧,朦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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