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牛”话牛

我是牛，是与人类关系最密切的动物之一。我有个人类朋友大水先生属牛，今年正值牛年，年初大水先生即表示要专门写篇文章介绍我，可直到现在也没有动静，无奈之下我只好来一番自我介绍。

在中华大地上，常常听到“丑牛”一词。请别误会，这“丑牛”的意思可不是说我长得很丑，天地良心，我们“牛族”长相粗壮威武、堂堂正正，头上生着一对霸气的牛角，还长着一双漂亮的大眼睛，双眼皮、长睫毛，看起来挺可爱；我的品行也不“丑”，吃的是草，挤出来的是奶，拉车、耕田等重活累活拼命干，从不叫苦叫累、偷奸耍滑；我的贡献更不“丑”，为人类卖命一生，老了还要被屠宰，牛肉为人们提供美食，牛皮用来制造皮衣皮鞋，牛筋用来制造射箭或弹棉花的弓弦，这样鞠躬尽瘁，死后粉身碎骨作贡献，完全当得起“美牛”的称号。其实，这“丑牛”的“丑”指的是中国古代历法十二地支中的第二位，用来记载年份、月份和时辰的，后来又用来表示人的生肖年份，在十二生肖中排名第二，因此我被人戏称为“千年老二”。

提起这“千年老二”，我就气不打一处来，因为这牵扯到两桩“冤案”，且都与老鼠有关。想当初，玉皇大帝为方便人间纪年，决定选十二种动物来当十二生肖，最初方案是现有的十二生肖中除去老鼠加上猫。玉帝给这十二种动物颁发了“登天券”，通知大家第二天一大早到天廷报到，以先来后到排定名次。老鼠对这一安排很不服气，它小眼珠滴溜溜一转，计上心来，决定从猫身上下手。那时猫和老鼠是好朋友，老鼠特地备了好酒好菜帮猫庆功，拍胸口表示第二天早由它负责叫醒服务，劝猫放心喝酒，猫果然中计，放弃戒备喝得大醉。老鼠把醉猫关进屋子里，拿起猫的“登天券”即上路向天廷跑去，因个头太小跑得慢，跑了半天没跑多远，已筋疲力尽。正好碰到早起赶路的我，它眼珠又一转，一串甜言蜜语脱口而出，什么“勤劳的牛哥哥赶路辛苦啦”，“我来给你唱支歌帮你解解乏啦”，每句话都非常动听。然后它借口唱歌声音小怕我听不见，竟爬上我脖子让我驮着它走，并“吱吱吱”地唱起歌来。我天生一副慈悲心肠，加上根本不在乎它那点重量，就一路驮着它跑。谁知到了天庭门外，它突然“嗞溜”一蹿，竟蹿到玉帝面前去报到。玉帝疑惑地问：“小老鼠，十二生肖没你，你怎么来了？”老鼠回答：“尊敬的玉帝阁下，因为猫不尊重您，只顾自己睡大觉，我怕误了您的大事，就早早地代猫来向您报到了。”玉皇大帝向人间一看，猫果真在呼呼大睡，他一气之下，决定把猫从十二生肖中除名，让老鼠代替。因老鼠第一个到达，还把它排在第一位。这就是猫从此看到老鼠立刻扑上去抓的缘由，也是我本应第一却一直屈居老二的根由。当然，这只是传说，没有历史记载。另有古人解释：把我排在第二，是因我早半夜1-3点即丑时有吃草和反刍的习惯，农民常在此时起床挑灯喂我，故称“丑牛”。但我宁愿相信当初被老鼠抢占先机是真的，因为这正好契合我老实本分常吃亏的本色。唉，说起来都是泪啊！

换个话题：谈谈我的起源。我的起源是十分复杂的，在时间上比人类要早很多。现在人们常见的拉车的黄牛、耕地的水牛、产奶的奶牛及青藏高原的牦牛，都属于“家牛”，是被人类驯养的牛。据人类动物学家考证，我最早的祖先可追溯到距今约1800万年前的牛科动物始祖，发源地在喜马拉雅山脉以南的南亚地区，后来通过漫长时期的进化，分化出137种牛科动物，这当中包括我的直接祖先——原始牛，另有300多种化石种基本已灭绝。在此后的进化过程中，原始牛不断迁徙扩散，约1370万年前，有一部分从亚洲迁移到非洲，“上新世”中又有一部分从炎热的非洲迁徙到寒冷的欧洲，“冰河时期”再有一部分从欧亚大陆通过“白令陆桥”迁徙到北美洲。在中华大地上，已知最早的原始牛是约210万年前生活在安徽繁昌的“丽牛”；最早的野牛是约180万年前生活在河北阳原的“古中华野牛”；最早的水牛是约120万年前生活在广西崇左的“周氏水牛”，可能是整个亚洲水牛最早的祖先。而所有的家牛，包括黄牛、奶牛、水牛、牦牛等，都是在距今1万年到4千年的新石器时期，被人类从不同品种的野牛中逐步驯养而成的，这也成为一件标志性的事件。其中黄牛被看作“普通牛”，成为我的典型代表。

我们牛族动物体形巨大，体格强壮，体型健美，肌肉发达，但行动迟缓，不善奔跑。别看我长得巨大威猛，可不像狮子老虎之类食肉动物那样嗜好吃肉，而是专以吃草为生。为什么会这样呢？因为我的祖先给我传下来一副适合吃草的肠胃，我有多达4个胃，即瘤胃、网胃（蜂巢肚）、重瓣胃（牛百叶、千层肚）和皱胃，这4个胃重叠在一起，各有分工：瘤胃是个“发酵袋”，个头在四个胃中最大，里面有大量的细菌，食物被吞咽后在此进行初步发酵，纤维素等难以消化的东西被先期分解，一部分食物经由瘤胃的收缩重新回到口腔，经细细咀嚼后重新咽下；网胃是个“研磨机”，重新咽下的食物在网胃和瘤胃之间蠕动，进行混合及研磨，少部分食物还会再度回到口腔咀嚼；重瓣胃是个“吸水器”，专门吸收食浆中的水分，以免稀释胃酸影响消化；而皱胃才是“消化终端”，分泌大量的胃酸，产生消化酶，消化吸收食物中的蛋白质和脂肪，功能跟人类的胃差不多。我消化系统最鲜明的特点是，吃进胃子的草还会再返回到嘴巴里反复咀嚼，我闲来无事嘴巴总是在不停地嚼着什么，站也嚼，卧也嚼，人类根据我这一特点，把我称为“反刍动物”。

传说我的祖先原来并非专以吃草为生的，后来为什么专门吃草了呢？这里有一个辛酸的故事：相传很久很久以前，我的先祖牛王是玉皇大帝殿前的神差，经常在天廷和大地之间往返办差。有一天，玉帝得到报告，说人间大地光秃秃的，寸草不生，又难看又萧条，于是玉帝决定派使者去人间撒草种，他问殿下众神谁愿到凡间去办此差，牛王自告奋勇地请求前往。玉帝同意了，嘱咐牠到人间后，走三步撒一把草籽。牛王兴冲冲地领命而去，在跨出南天门时，竟一不小心跌了个大跟头，头脑晕乎了半天，把玉帝的嘱咐记岔了，结果到人间牠走一步撒了三把草籽，从此，大地野草丛生，葳蕤疯长，庄稼都无法存活了。农夫的哭诉传到天廷，玉帝立刻召牛王来问，才知道粗心的牛王把好事办砸了。玉帝大怒，罚牛王及子子孙孙从此到人间帮农夫耕田拉车，并且只准吃草，以帮助农夫除草。临了还飞起一脚踢向牛王，可怜我的先祖被踢得一个筋斗从天上翻落到人间，嘴巴朝下，上面一排门牙磕个精光。从那以后，我们祖祖辈辈一直给农家当苦力，只吃青草，直到如今上门牙也没长出来。唉，说起来还是泪啊！

虽说我的先祖牛王因粗心大意办砸了玉帝的差事，但在远古时代，我都是以英武形象示人的，在人类先祖眼中，我是与天界通连的异兽，代表着力量与丰饶，因此人类奉我为最早的图腾之一。战国时期名著《列子》记载：“庖牺氏、女娲氏……蛇身人面，牛首，虎鼻。”这里的庖牺氏即伏羲氏，和女娲都是人类的始祖神，这段话描述了其早期形象，其中最重要的头颅是“牛首”；先秦奇书《山海经》记载了一种长相凶恶的怪兽，称为“狡”，头上长着跟我相似的角，身形像狗，身上的斑纹像豹子，发出的声音像狗叫，虽然看起来异常凶恶，却是祥瑞之兽，在哪里出现哪里就会五谷丰登；到了汉代，我又被赋予了辟邪驱邪的神性，在汉墓中常见到牛首人身的神怪形象和“神牛驱邪”的祥瑞图景，我或立于西王母身边，或坐于高台之上，希望我在冥界能助逝者升天，并保佑其子孙及家族家业昌盛、世代福泽；而丰都鬼城及各地城隍庙中常见的“牛头”，也是牛首人身，手持钢叉，其力大无穷，能把大山推倒，它与“马面”都是冥府著名的勾魂使者，担任巡逻和搜捕逃跑罪人的衙役；就是《西游记》中自号“平天大圣”的牛魔王，虽是虚构的妖怪，但其形象也是大力王，武艺高强，还会七十二种变化，与孙悟空不相上下。

人类先祖看重我，在祭祀上也体现出来。古代人类是特别重视祭天祭地祭祖先的，而我是祭祀活动中最高贵的祭品。汉代语文工具书《说文解字》注：“牛，大牲也。”“牲”就是古人祭祀用的全牛。东汉官方文献《白虎通义》载：“祭五祀，天子、诸侯以牛，卿大夫以羊，因四时祭牲也。”可见在汉代只有皇帝和诸侯祭祀才能使用全牛，卿大夫只准用羊，而老百姓祭祀“有屠牛者辄刑罚”。以我来衬托统治阶级高高在上的等级观念，虽说体现出古代人类对我的重视，但“牺牲”二字都是“牛”旁，拿我作为祭祀中的牺牲品，无论如何我也高兴不起来。

在漫漫历史长河中，我对人类主要的贡献是在农业生产上。中国古代长期处于农耕文明中，而我是人类最重要的生产工具和生活资源。据史料记载，早在春秋战国时期人类就开始用“铁犁牛耕”；到汉代人类有意识地大量蓄养我，汉武帝初年，只有富豪之家才有条件用我来耕种，后来农学家赵过总结推广耦犁、代田法，让我的耕作经验在农业生产中大显身手，减轻了农民负担，提高了农产量；从西汉到东汉，使用我耕作的技术在北方逐渐普及，并辐射推广到南方，使荆州扬州、广东广西等地区也出现了我奋力耕田的身影，大大促进了当地农业生产的发展繁荣。于是，从古到今中华大地上最经典的一幅画面是：农忙时节，在晨雾笼罩或晚霞映照的田地间，我肩上架着沉重的枷锁，身后拖着深插的犁铧，低头弓腰，奋力蹬腿，艰难而缓慢地前行，身上一行行汗水汩汩落入脚下的土地，身后一块块新翻的土壤飘散出淡淡的清香，蕴满丰收的希望。

我对人类的贡献可远不止耕田犁地，在其它方面也曾大显身手。运输上，早在先秦时期，写下《道德经》的道教创始人老子，骑青牛西出函谷关后“莫知其所终”，留下了千古谜案；《周易·系辞下》记载人们出行“服牛乘马，引重致远，以利天下”，“服牛”即驾牛车；东汉中期以前，牛车是贫苦百姓使用的低级车，使用牛车代表着节俭、贫寒。同时，牛车行走缓慢平稳，车厢宽敞高大，显得逍遥自在，颇受具有独特个性的文人骚客们的青睐；东汉末，经过豪华装饰的牛车终成为达官贵人出行的宝马、奔驰。军事上，战国时齐国使用“火牛阵”打败燕国；《后汉书》中有“光武初骑牛，杀新野尉乃得马。”的记载，说明光武帝刘秀早期冲锋陷阵骑的是我；三国时蜀汉伐魏的栈道运输也用到了我。娱乐上，人们很早就让我以命相搏来制造乐趣，从汉朝起，华夏北方就有了斗牛活动，南阳等地曾出土斗牛图，画面上有人牛相斗，也有牛牛相斗，以我的流血牺牲来满足人类休闲娱乐之需。

艰难困苦，玉汝于成。回望我的漫漫发展进化史，既是一部艰难困苦的奋斗史，又是一部鞠躬尽瘁的奉献史。今年初，人类的习总书记总结倡导了“三牛”精神：即“孺子牛”——为民服务、无私奉献；“拓荒牛”——勇闯新路、攻坚克难；“老黄牛”——艰苦奋斗、吃苦耐劳。这“三牛”，既对我世世代代所表现出的勤劳、奉献、奋进、力量等精神品格作了高度概括和崇高评价，又形象生动地指明了在新时代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征程中，我的精神品格具有特殊意义，一刻也不可缺席和放松。我下定决心，今后将一如既往，“俯首甘为孺子牛”，不待扬鞭自奋蹄，继续为人类辛勤耕耘、奋力开拓、无私奉献，使“三牛精神”代代传承、发扬光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