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部队转业到市医保局担任处长后,胥大虎的酒局陡然多起来,几乎每天晚都要醉一场。
在医院当医生的妻子刘小曼看在眼里,心疼不已,就每天一遍遍地数落:
“这么大人了,怎么这样不懂事,一点自控能力都没有,把自己搞成这样”。
“承诺过无数遍,决心表了千万次,有什么用呢?”
“身体是自己的,命喝没了,你什么都没有,这账难道不会算?”
“儿子天天看着呢,你不顾自己,也要顾及儿子啊,你要给他树什么榜样?”
唠叨急了,干脆开骂:“厚脸皮!烂人!醉鬼!”
胥大虎被骂得灰头土脸,脸上火辣辣的,正要发作,但还是忍住了,转念一想,妻子也是好心,自己根本没有酒瘾,都是被一帮朋友逼着喝的,自打转业回地方后,过去不怎么联系的亲友、同学和新结识的朋友、同事及客户就像一群打不离的苍蝇,整天围着转,寻找各种借口拉自己去喝酒,每次喝醉都很难受,还要被家人责骂,实在不合算!于是,他看着小曼,认真地说:
“行,我下决心不喝了,从明天起找一切借口推掉所有活动,谁来约也不睬他!”
第二天下午4时,“叮铃铃……”胥大虎办公桌上的电话铃照例响起,一看来电显示,是小学同桌“张千克”的,这小子现在经营一家药品超市“海健大药房”。胥大虎拿起话筒,不等对方说话,即语气铿锵地说:“千克啊,我今天有重要客人,正在谈生意,实在走不开!”说完就坚决地挂了电话。
“叮铃铃……”半小时后,电话铃又响了,胥大虎一看,是部队战友、药企销售经理“李八杯”,待铃声响十秒钟后,他慢悠悠地拿起话筒,故意压低声音:“八杯你好!我正在会办重要事项,肖局让我晚上跟他一起接待客人,你那实在去不了,对不住啊!”
放下话筒,胥大虎长舒了一口气,将身体向后半躺在老板椅上,眯起眼睛想:这酒啊,就像一杯煮得滚开的咖啡,闻起来挺香,吃起来烫嘴,以后能躲则躲,只要态度坚决,没有回不掉的酒局。想到这里,他有些得意地哼起京剧小曲:“我正在城楼观山景……”
“叮铃铃……”清脆的电话铃声再次响起,胥大虎坐直身子一看,是市政府办分管医药行业的副主任“王不醉”打来的,这可是一个恼不起的重要人物,又是平时在一块混得最多的铁哥们,“这可怎么办?”他心里默念着,犹豫了片刻,还是缩回了伸过去拿话筒的手,任由那铃声自生自灭。
几秒钟后,手机响了,不用看也知道是谁打来的,“喂,王主任你好!我今天在省城出差,很晚才能回去,真是对不起,改日我请你!”放下手机,回味刚才这一串台词,胥大虎觉得天衣无缝。
墙上挂钟的时针指向5点,该下班了,胥大虎关掉空调,走进通向地下车库的电梯,他拿出手机,拨通了妻子的电话,“小曼,我现在来接你,天太热,我们带上儿子去护城河游泳……”
话没说完,电梯门开了,从门外猛地伸进来几只大手,一齐把胥大虎拉出来,“你这家伙现在学会撒谎啦!”“又是出差,又是陪客,故事讲得很动听啊!”胥大虎定睛一看,我的天啊!是“张千克”和“李八杯”,他们竟然在车库门口守株待兔!
胥大虎正在发懵间,已经被二人硬塞进一辆豪车,不一会就来到了熟悉的酒店豪包里,这儿早有一帮烂熟的面孔在急切地等着,已在主席位入座的“王不醉”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意味深长地打招呼:“处长不是在省城出差么,这么快就回来啦?”胥大虎正不知如何回答,已被大家七手八脚地拉到“王不醉”旁边坐下。
二两半的高脚杯又像操练一样在眼前排成整齐的一排,五十二度的烧酒转眼间从瓶里搬家到杯里,酒司令动作娴熟地把满上的杯子分到每个人面前。
胥大虎端起眼前斟满酒的杯子,放到转盘上,站起来很认真地打招呼:“我今天不能喝,胃疼得很,已约好明早去检查。”
话音刚落,立刻引来一片谴责之声:
“胥处长学好啦?跟我们贫下中农不一个阶级啦!”
“我胃疼几年了,都在坚持喝。”
“人家扫地你扫兴,是朋友就说不出这样的话!”
“既来之则安之,下回不喝就不来算了!”
……
一阵排山倒海的“批斗会”后,胥大虎已是面红耳赤、天旋地转,坐在身边的“王不醉”伸手拉他坐下,将那杯酒再次放回原位,清清嗓子说:“大家别吵啦,今天‘海健大药房’张总请客,朋友小聚聚,胥处长不会不给面子的,大家放心。”
酒席开始了,胥大虎无奈地端起酒杯,心里盘算着:一点不喝看来不行,我就来个消极应付,每次碰杯改过去的闷一口为上上嘴,再找机会将杯中酒倒掉些。于是,他一边省着喝,一边寻找机会。可没过多久,他就彻底失望了,因为桌上总有数不清的眼睛在盯着自己,根本没机会将杯中酒“分流”出去。
很快,酒过三巡,菜上五味,“王不醉”开始打招呼:“提醒大家啊,按惯例第一杯该‘铲板’清杯了,各位请自加压力,赶上进度哦!”桌上剩酒较多的人纷纷响应,有人端起杯子一饮而尽。
胥大虎望着面前的大半杯酒,赶紧把它抓在手里,紧紧捂住。异常的动作立刻引来一片逼人的目光,有人怪声怪调地朗诵起劝酒顺口溜,俗称“酒溜子”:
“聚会不肯喝酒,你就不是朋友!”
“要是感情真,喝干不吱声!”
“杯里留一半,不是好伙伴!”
“不管拖到多晚,反正你要铲板!”
……
胥大虎还想争辩,可他话一出口即淹没在一片谴责的声浪中。他耳朵的鼓膜被吵得生疼,整个人仿佛蚂蚁爬在热锅上,根本无法安身。没办法,咬咬牙,端起酒杯,一仰脖子下去了,包厢里立刻响起一片掌声和欢呼声。
桌上的酒杯很快又斟满,新的喝酒高潮一浪高过一浪,“酒溜子”在包厢里到处回响着:
“敬酒心要真,喝干不顶真!”
“回敬心要诚,干了不恼人!”
“平时不喝今天喝,咱俩感情没得说!”
“拉着你的手,不喝不许走!”
……
桌上有几位在官场上混的,仗着几分酒意,竟把官场“酒溜子”拿出来斗嘴:
“端起酒杯往前冲,下次提拔我看中!”
“能喝三两喝半斤,这样的干部我放心!”
“能喝半斤喝八两,这样的人才能培养!”
“当官喝酒不上阵,你在官场没法混!”
……
趁大家相互闹酒、注意力分散之际,胥大虎赶紧溜进洗手间,拧开水龙头,手捧凉水抹了把脸,任由流水冲洗着手和臂膀,一股清凉从头直达脚底,整个人一下子冷静了不少,他暗下决心:我要控制住,坚决稳住,不能被他们带节奏……
忽然,外面包厢的喧闹声安静下来,不知谁提了个头:“胥大虎呢?”“这家伙跑哪去啦?”“快点把他找回来!”很快,洗手间的门被敲得叮当响,门一打开,冲进来两三个大汉,边嚷嚷着:“你小子想藏猫猫,门都没有!”边架起胥大虎就走。
几乎整桌的人都围过来,把胥大虎簇拥在中间,有的拿酒瓶,有的拿酒杯,有的高声吵嚷:“满上满上!”“罚酒罚酒!”胥大虎想坐坐不下,想站又站不稳,身体被挤住,脖子被搂住,胳膊被困住,下巴被捏住,嘴被硬送过来的酒杯强行撑开……他只觉得眼前天旋地转、金星直冒,头脑嗡嗡直响,身上各个部位有无数只手在疯狂地游走……
……
胥大虎费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坐在自家小区绿化带的花坛上,抬头看天,东方已经发白,天快亮了。他努力回忆昨晚上是怎么回来的,为什么坐花坛上一夜?但一点也不记得了。他突然发现周围有蚊子在嘤嘤嗡嗡地围着他飞,感到浑身一阵搔痒,连忙看看裸露着的两只胳膊,及一切裸露着的地方,都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红点。“我的妈呀!自己竟喂了一夜蚊子。”再借着路灯光细看周围地上,一大片蚊子有的在蠕动,有的一动不动,看来都醉得不轻。
他看向前面楼上的家,窗口还亮着灯光。他下意识地摸出手机,庆幸手机还在,打开屏幕,发现有108个未接来电,都是妻子小曼的。他苦笑着,眼前浮现出爱妻那张愤怒得有些扭曲的脸,不禁长叹一声:唉~酒啊酒,我这是何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