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仁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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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得休假，与几个要好的朋友相约，到仰慕已久的E山看看。
E山是著名的5A级景区，又是佛教胜地，山势高峻，景点众多，游览时间需要整整一天。因此，那天我们起了个大早，兴致勃勃地乘车赶赴E山景区。
尽管上山下山有索道助力，不需劳动腿脚，但以E山极顶为中心的景点多而分散，大半天跑下来还是挺累的。然而可能是在极顶上虔诚地拜了金佛的缘故，下山出了索道站的大门，在通向停车场的约两公里步行道上，竟不自觉地越走越快，大步流星起来，以至于将几位伙伴拉下很远。
此时山下步道上游客络绎不绝，但大部分步履缓慢，并不断有人停下来歇息喝水，这样被甩到后面的人越来越多。
偶然感觉到，在我身后有个人好像一直跟着，如影随形的。稍稍放慢脚步，一位戴着头巾、背着背篓、约莫30多岁的妇女就和我并排走了。我有些好奇，因为路上基本都是游客，女游客不少，但她的穿着打扮及装束明显不是游客，像是去山上送货返回的样子。
女子见我在打量她，很自然地用一口带着方言的E普跟我打招呼：“这位大哥，是第一次来E山么？今天看得怎么样？”
“哦，是第一次来，这里很漂亮，真是不虚此行。”我发自内心地回答。
“E山风景美，山上的寺庙拜佛又很灵验，很多人来过还想来，大哥你来过就算跟E山结缘了。”女子的话音里捎带着满满的自豪感。
“看来你是当地人，经常上山，是吗？”
“是啊，我家就住在前面山脚下，我差不多每天都要上山，把家里长的蔬菜水果送到山上的店里，赚点小钱供几个小孩读书。”
“啊？看你这么年轻，都有几个小孩啦？”我不禁追问。
女子莞尔一笑，脸上露出娇羞之色，答道：“山里人没出息，生了3个小孩，一个十一，一个九岁，都上小学，小的五岁，上幼儿园。我丈夫腿脚受过伤，行动不便，都是我出来送货。”
“哎呀，那你够辛苦的，别的不说，3个孩子读书，负担就很重了。”我心里顿时充满了对女子的同情。
“那不是没办法嘛，只有风里雨里地挣辛苦钱，我进山送家里长的水果蔬菜，他在离家不远的地方开小店，卖山里的土特产，孩子只能交给老人照顾了。”说到这些，女子的脸上写满忧郁，眼角似乎有泪花闪动。
“但是，”女子话风一转，继续说道，“我们山里人祖祖辈辈性情直爽，没有弯弯肠子，小本生意虽说做得辛苦，利润微薄，却一直讲诚信，从来不骗人，不做昧良心的买卖。”
听她这么说，我有些不以为然，就接过话茬儿：“现在景区做生意的不比从前，口碑越来越差，坑蒙拐骗的很多，假冒伪劣遍地都是，让人防不胜防啊！”
“大哥你说得对，”女子想都没想，随声附和道，“在景区内外做生意的真的有很多骗子，特别是做土产的多数是假货，甭说你们游客恨他们，我们做本分生意的也恨死了，他们把好好的景区招牌砸了，让我们都跟着受连累。唉～”
女子越说越激动，突然，她止住脚步转过身，朝向山上大佛方向，立正低头，双手在胸前合十，很虔诚地大声祷告：“请菩萨见证，如果哪个做生意坑骗害人，让他死后下十八层地狱！阿弥陀佛～”
我感念女子念佛的虔诚态度，不自觉地放慢脚步，她也紧走几步跟上来。“你也信佛？”我饶有兴趣地问。
她正色道：“当然，我们全家都信佛，住在这佛山脚下，举头三尺有菩萨在看着，在保佑我们走正道，过好日子。”看着她一脸真诚的样子，我本平静的内心竟荡漾起共鸣的涟漪。
前面就是停车场的岔路口，她指着右前方山边的一片房屋，“呶，我家就住在那里。”她又指了指不远处临路的一排商铺，“我丈夫的小店在这里。”她转回头看看，用特别诚恳的语气说：“大哥一看就是面慈心善的有福之人，跟你走这一段就是有缘。看你同行的朋友还没过来，要不到我丈夫的小店看看，让他也跟您沾沾光。”
我本来告诫自己不进景区特产商店的，可眼前这位女子看起来如此善良，竟觉得不忍拒绝，于是跟着她走进路边一间小店。
“老板你好！请坐。”店里的男人约莫四十岁，见我进来，连忙站起来打招呼。他走路有些跛脚，应该是女子的丈夫。
“下午生意怎样？”女子问男子。
“唉～别提了，根本没生意，”男子转而对我说，“老板你给评评，这年头谁会吆喝谁生意好，路边摊不管真货假货，会说花言巧语，就好做生意。而像我这样有正规店面，卖野生真货，老实做生意的，倒没人光顾，你说这叫什么世道！唉～”语气里满是愤愤不平。
“唉～像这样下去，真的没法活了。”女子神情黯然地叹口气，一屁股坐到一张椅子上，像泄气的皮球。
男子从柜子里拿出几根干萝卜样的东西，双手捧着送到我眼前，愤愤地说：“老板你看，这么地道的野生锁阳，E山里出的，俗称不老药，吃了有病治病、无病强身，最拿手的是治男人肾虚阳萎，和治女人妇科疾病，咋就遇不到识货的呢？”
我瞧一眼他手中的东西，摇摇头质疑道：“啥东西这么神奇，吹呢吧。”
女子接过话茬：“大哥，他真没吹牛，他前几年遇到严重车祸，腿断了，在床上躺了半年，多亏这野生锁阳补身子，你看现在恢复得挺好的。”
男子接着说：“老板，现在信息时代，一台手机知天下，我口说无凭，你可以现在就查一下百度，野生锁阳，对照一下，看我说的对不对。”
女子也随声附和：“大哥请你查一下，看他说的是真是假，也还我们一个公道。”
我真的拿出手机查百度，在“野生锁阳”条目下，有非常详细的介绍，图文并茂，细看图片及男子手上的实物，从模样、颜色，到表皮的纹路、质地，真的很像，且功能介绍很详细，的确有治病和强身的作用，我不禁微微颔首。
男子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看着我，趁机说：“我是信佛之人，不讲假话，只讲缘分，老板从远方来到E山，今天特地来我小店，说明我们有缘，应该捎带些这野生锁阳回去，保您全家延年益寿，提升幸福指数。我下午还没开张，就按成本价半卖半送，平时1克1元，给您1克6毛好了。”说完就拿出一个纸盒开始装货。
这时，女子赶忙从椅子上站起来，插嘴道：“这位大哥是难得的好人，你就按5毛1克吧，宁愿不赚钱，只图结个善缘。”
说来也奇怪，当时我明知他们这一套是惯常的生意经，但竟然被一种盛情难却的感觉所笼罩，觉得不买就对不起人家似的，于是连声说：“那就少带点，给我少装点。”
“这不算多，你回去炖了吃，太少了看不出效果的。”男子用胶带将纸盒封好，在台秤上一秤，1034克。女子再次插话：“今天我做主，零头抹掉，就算1千克，先生你只要付5百就好。”
我又一次为女子的生意经所感动，觉得再说什么就辜负她一番好意了，连忙拿出手机用支付宝付了款。我拿起纸盒，告辞后走出小店，心里想，今天难得遇到了正经本分的生意人。
走到停车场边，一个精瘦的老女人迎上来，指着纸盒神秘地小声问：“你买锁阳啦？多少钱1克？”我如实作了回答。
她嘴里发出“切”的一声，“你想买，我2毛钱1克卖给你，要多少有多少。”
我赶忙解释：“我买的是野生锁阳，我查了百度的。”
老女人又“切”了一声，“现在这市场上百分百都是种植的，哪来野生的，你上当了！”
我提高声调分辩：“人家俩口子都是信佛之人，诅咒发誓的，怎么会骗我？！”
“嘿嘿，”老女人脸上写满了轻蔑，“什么俩口子，姘头，这一带谁不知道，骗鬼呢！”她稍作停顿，问我：“那女人在路上碰巧遇见你，是吧？她说有三个孩子，都在上学，是吧？其实她离过几次婚，一个孩子也没有，在这儿当托儿好多年了。看你精明强干的，原来这样好骗。哼！”
我顿时觉得一股怒火直冲脑门，“我回头去找他们！”
“没用的，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我问你：你有购买发票吗？人家强买强卖了吗？你自己轻信别人，怪谁？自认倒霉吧。”老女人说。
“那我报警！”
“E山景区这么大，每天买卖纠纷千千万，像这等小事，一没出人命，二没打破头，警察哪会管。你不信报试试，看睬不睬你。”老女人说完，自顾自地走开了。
我愣在原地，竟不知所措，心中有无数匹草头马在奔腾嘶吼：这杀千刀的托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