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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世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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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2/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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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望西宁


 

我对西宁的遥望从儿时的梦里出发,一直到今天的仰望,那个我半生未能企及的高度,是我一路追寻的梦!一路跋涉的高度!

    西宁,一座青藏高原上古老的城市,有两千一百多年的历史,素有“高原古城”之称,也是世界高海拔城市之一。位于古丝绸之路咽喉地带的西宁,历朝历代的著名政治家、军事家,层出不穷。历代的圣者贤明都是这个城市不朽的印记,记录了这座古老城市延今的文化根基,谱写了青藏高原万古长青的辉煌历史。

西宁简称“青”,古称青唐城、西平都、鄯州,取“西陲安宁”之意。这个有着“安宁”之意的城市,在我儿时的梦里跳跃舞蹈,不得安宁。我穿越几千公里的重重屏障一直向着远方眺望,我的心始终丢在奔向西宁的路上……

(一) 

    七十年代初,父亲沿着兰新线一直向西,越祁连山,过天山,来到了昆仑山脚下,几经周折终于在塔克拉玛干沙漠的南部村庄为我们一大家子找到了一个能够遮风挡雨的地窝子。十年风雨长,日子走得慢,饥馑人家日子走不快,总像一辆破牛车咯吱咯吱摇晃着年岁。大哥终于被摇醒了,二十出头的小伙子,虽然身体被饥饿折磨的皮包骨头、羸弱不堪,可心却没有被饿瘦,一天天膨胀丰盈起来。他要摆脱贫困,奔向远方!

    一九七九年十月,大哥应征入伍到西宁84618部队(701信箱)。十岁的我挤在送行的人群中,对着邻居家的兰兰说:“我以后不会再帮你干活了,我家也会有白面馒头了,我大哥都是解放军了……”兰兰黯然地低下头,怯怯地拽拽我的衣袖说:“没事,以后你不用帮我干活,我也会给你吃白面馒头……”我昂起头,扭转脖子,撇着嘴说:“以后该你帮我干活了,我大哥有枪……”沙尘在我的头顶骄傲地飞舞,村里半大小孩跟着我,在大人们的两腿间穿行,我踮起脚尖看大哥胸前的大红花。大哥崭新的绿色军装和那朵大红花把村庄的道路映得宽阔明亮起来,沙尘是金子般的笑脸,带着沙沙响声向我扑面而来。大哥细瘦的身体在宽大的军装里挺立成一根旗杆,父母眼泪汪汪送儿子向东行进,夹杂着十年里思念故乡的泪水。大哥从昆仑山下埃埃尘粒弥漫的村庄出发,踏着父亲十年前来时的路,一直向东,过兰州到西宁。大哥乘坐的列车哐当哐当碾碎了十年前父亲徒步西行的脚印,每一分一秒都在呼喊故乡,故乡的脚步近了……

父亲西行是徒步,大哥东行是绿色解放牌卡车转乘绿皮火车;父亲西行是逃亡,是没有身份的盲流,大哥东行是入伍,是有着光荣身份的军人,掮着国家历史使命去完成神圣职责。一个军人的职责和使命于当时的大哥而言肯定是远的,远得如同漂浮着白云的天空,到底有多高多远,他无暇顾及!更不用去思考“是蓝天有了白云才叫天空,还是有了白云的蓝天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天空”这样的科学命题。一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最愚拙、最扩展的思维,就是蹦出村庄一日三餐有饱饭吃,真实的大哥和大哥的真实是时代镌刻在他脑海里最初的梦想。到了兰州,大哥没有驻足停留的时间,天是黑的,站名是熟悉的,那个大哥童年爬火车、沿路乞讨的熟悉站名。如果可以,他多想把这一套笔挺的绿色军装给故乡的小伙伴们炫耀,给山村写下自己的绿色密码,让山沟里的人们看见他的荣光。锦衣不夜行,可大哥只能锦衣夜行,他的目的地是西宁,穿过十年久违的故乡,火车把他载向梦的地方。载着他能吃饱的梦想,到达陌生的城市——西宁。

大哥在西宁三年,我便向着那个方向遥望了三年。每当我受到小伙伴欺辱时,就一个人爬上村庄高高的沙包顶,想着大哥英武的形象和他腰间的枪,久久站立,直到眼睛酸涩、腿脚僵硬。大哥到了部队很快来信了,父亲在煤油灯下读着那份满含希望的信笺,我们姊妹趴在被窝里,露出脑袋静默声息地听着,感觉在那个落满大哥笔迹的纸上有着我们期待的热气腾腾的白面馒头滚落而下,于我更是急切,因为我想在兰兰面前手捧一个大白面馒头,一大口咬下去,用塞满白色馒头的嘴巴挤出骄傲的语言,对小伙伴们炫耀我的富有,向可恶的兰兰发出我历史性的宣言。

随后,我的梦想就实现了,西宁便是我高大美丽的梦中之城,生产大而白的馒头,牵动着沙漠村庄一家人的命脉。大哥每隔三个月都会把津补贴从几千公里外的西宁寄回来,那时候战士入伍第一年每月六元津补贴,大哥只用去一元,存下五元,积攒三个月后给家里如数寄回。我们因为大哥,因为西宁的军营,能够填饱肚子,对西宁的向往就是大哥,对于大哥的想念就是白面馒头。当第一次收到大哥寄来的十五元钱时,半夜里母亲和父亲轮流一遍遍数着,我没有睡意,期待能摸摸五元面值上工人叔叔的那张脸,那是多么亲切有力啊!

大哥入伍两年后探家,从西宁给家人带回来了礼物。没过门的大嫂是件大红色领口跳跃着大朵牡丹的毛衫,给姐姐的是一件水红色高翻领毛衫,我和妹妹是一些小孩子的糖果。嘴里的甜蜜掩饰不住我内心的失落,西宁于我是白面馒头迅速变成姐姐那件水红色高翻领毛衫,我想急切地长大长高。生长在骨子里的欲望,让我再一次踮起脚尖遥望西宁——多少年里,我看到姐姐水红色的毛衫,就想起西宁,西宁于我是馒头的白色和毛衫的水红色。后来我去外地学习,姐姐把那件水红色高翻领毛衫送给我,那件毛衫不掉色、不起毛球、不缩水,如同我儿时的梦一样鲜亮!经常有人问起我,我都自豪地说:“这是八十年代我大哥从西宁百货公司买的。”西宁于我是镌刻在记忆深处的水红色的梦!

(二) 

四月,在满眼的春色里,我参加了第十届中国西部散文节,有幸认识了西宁的李成虎老师和阿朝阳老师,西宁这座城市从我多年浸染的水红色概念里冲刷出来,立体而形象地矗立在我的面前。

初识李成虎老师是《昆仑文学》连载他的长篇小说《花儿为什么这么红》,当时我的文章《穿越世俗的爱情》也正好与他的文章同在《昆仑文学》连载,有缘拜读了他的文章、相遇了他的文字。李老师的这部长篇,青海地域特色非常浓厚,接地气的语言风格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如“夜来晚夕寻你的人……”“他的心,如雨后收葱连根拔……”这样的句子层出不穷,恰如一本青海民间方言词典铺天盖地砸中我。文章中还不时地出现花儿对唱句,如“出去个大门望一望,山清水秀好地方。麻雀树头上开玩笑,今儿个活像个新郎”“东海里升起明月亮,一月里能亮上几天,一青一黄着又一年,五荤人能闹上几天。”像是有人在你对面给你讲故事,讲着讲着就扯开嗓子吼起了花儿。

李成虎老师的文字把我带进了青海,看到了大哥曾经军营生活的西宁文化厚重的脚步,这部长篇急切切走进我的心里,落在了我的文学视野里。文章最后有作者简介,附了一张很不起眼的照片,没想到几天后我就见到了李成虎老师。他个矮敦实的外形,亲切朴素的语言,让人即刻没了陌生感。他光洁的额头下一双深邃的眼睛,说话时语调高昂,和他的个头不成正比,普通话的音色里是浓浓的青海底色,尤其是演唱青海花儿时,“上去个高山者望平川,平川里有一朵牡丹;看去是轻易,折去是难,折不到手里是枉然……”浓浓儿个地青海回民乡土气息加上他丰富的表演风格,让你的心跟着他的曲调落在了青海一家回民的院落里,谈天说地、欢歌笑语,比文章中的花儿唱词更直观,等他唱完了,你的思绪才又回到同车的座位上。他的文字透着光,照亮青海的山川;他的花儿演唱撩拨人心,泼洒青海独有的声音,让我的心又一次奔向西宁的路上。

如果说李成虎老师的文人气度闪烁在他头发一根根被智慧啮噬的光洁额头上,在唱青海花儿时跺脚、甩头、微闭双眼的地道民俗风情里,那么阿朝阳老师的文人学养就蕴含在他身体洒脱的高度里,在他仰天长歌的雪域高原的每一首曲子里。虽然阿朝阳老师的作品我还无缘拜读,但是仅凭他那浑厚的嗓音便使人迷恋青海湖。他的每首歌曲都和青藏高原有关,生就是那里的人,痴迷那里的歌曲,身上散发着浓烈青稞酒特有的味道,迸射出对那片土地深深的眷恋之情,像一个雪域高原的游子独自行走在旷野里,踏着朝圣者的脚步心无挂碍地一路前行。我在网上看见他和一个朋友盘腿坐在青海湖边,两人手举酒瓶对饮的照片,头发被青海湖刮过的一缕风吹乱,随性不羁,像是一次相聚又像是一次离别,相约在水天一色的青海湖边,用那里的水、那里的酒铸成一段深深的情意,像是要醉倒在仰望塔尔寺的圣洁里,有种不醉不归的豪情壮志。看到那张照片即刻让人向往青藏高原、向往青海湖,向往塔尔寺……

我在两位老师的歌曲里胡乱舞蹈着,跌落在仰望西宁的一粒尘埃中。我不认识青海西宁其他任何一个高人,仅此两位老师,就让我在仰望西宁的高度里成长,在俯瞰西宁的厚度里沉醉……

    人是城市的灵魂,文化是城市的脚步,若要记住一座古老的城市,必定有一个不朽的灵魂在向你召唤。西宁距离我很近,从白面馒头和水红色高翻领毛衣里嗅到了它最初的味道;西宁距离我很远,远在历史的辙痕印迹里,远在历代圣贤明哲的功绩里,更是远在我认识的两位老师的精神高度里……

我对西宁的遥望不是青藏高原海拔的高度,是久久仰望的前辈灵魂,他们是我无法企及的精神高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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