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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世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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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3/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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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外婆


原文发表于2014年4月5日《兵团文艺》

 

   2005年的冬季,一个细雪纷飞的日子里,我的外婆安详地离开了这个世界。

那年,我非常地想念外婆,想念那个缠着裹脚布、搭着黑色手帕,给我和妹妹做千层葱花饼的外婆!不知是否是预感,在她快要辞世的日子里,我总是想见见她,想去看望居住在千里之外的黄土高坡深山沟里的外婆,可总是由于工作繁忙未能请到长假。在外婆辞世前的近一个月里,我夜夜梦到外婆,夜夜与她说着不尽的长话,在她凝望我的目光中吃着油香可口的葱花饼,而醒后总是添着嘴唇空落落地回味着梦中的油香……

外婆出生在二十世纪之初的深山沟里,到她九十三岁辞世从未离开过那个山沟沟,她去的最远的地方就是山那边的村庄。我想在外婆的心灵深处最希望足迹到达的地方就是繁华的北京和僻远的新疆吧!北京有她老尕儿子,那个偶尔能与国家领导人谋面、在中央直属机关任职的儿子,是她到辞世都无法释怀的牵挂;新疆有她的大女子,那个她一手缔造出嫁远行的女儿,是她到辞世都惆怅不已的心结。外婆下葬的时候,大女子由于卧病在床没能去看她最后一眼;尕儿子在她辞世的前七年就先她而去了,为了她能安详地走完仅有的人生,在七年的时间里家人一直隐瞒着真相,告诉她她的老尕儿子外派国外公务缠身不能回来看她。她信了,而且很为这个有出息的老尕自豪,逢人便说:“我家老尕是公家人,一时半会儿不能回来……”她安详地带着思念走了,为了外婆一生的挂念,在她下葬时,众宗亲建议棺木按东西方向放置,头枕北京脚踩新疆,也算圆她一生的愿吧!

我是秋天的一个午后,在一个光秃秃的深山坳的土瓦房前,第一次见到了在我头脑中一片空白的七十三岁的外婆。她头上搭着黑色手帕,眼睛酷似我的母亲,嘴唇的两角微微翘起,掂着碎步出来迎接我,差点绊倒在门槛上,手扶在了门廊上,白皙、红润、饱满的一双手。她看到我和妹妹的第一眼竟是泪水代替了语言,不停地用耷拉在脸颊的黑色手帕擦拭着潮湿的眼睛,第一句话便是抹着眼泪让我们赶紧吃油馍馍。我当时不理解她见到我们为什么会哭,为什么给我们的见面礼是一盘油馍馍,心想:不是常人都说“出行的饺子,进门的面吗?”后来才知道,在她的大女子(我的母亲)离开她去了新疆的十一年时间里,由于路途遥远和家庭拮据使她们无法见面,见到了我和大妹让她觉得见遥远天边大女子的指望有了着落,有了现实的定义,而那个油馍馍正是她大女子的最爱!后来我做了母亲才慢慢懂得:一个母亲在十一年里见不到自己的女儿是何等的痛苦与无奈啊!我们的到来代替母亲弥补了外婆多年心灵缺失的空格。

一九八五年,我由于考学名落孙山,远在北京的小舅给父母写了长信,建议让我转学到千里之外的他的母校去就读。就这样,我比外婆幸运地走出了省城,从沙漠走进了大山,走进了传说中的外婆的怀抱,它是那样的温暖!

我和妹妹来到的这所学校,距离兰州两小时火车,距离外婆家二十五公里山路,是孩子的我们需要用四个多小时走完回家的路程。乘火车一站路,时长四十分钟,车费五毛钱,下火车后再步行一小时山路到外婆家。因此,我和妹妹是住校生,每周回外婆家一次。外婆每个星期六都要去李家坪车站,一是拣煤渣,二是等她的外孙女。那时候兰新线火车还不是电车头,外婆和村里的其他人结伴去拣火车头未燃烧尽的小黑煤渣,以解决全家人的生活用柴问题。接到我们的外婆满脸绽放微笑,一周对她似乎是一月;没接上我们,外婆就赶紧颠着碎步、撅着屁股、背着一箩筐黑煤渣快速地往家赶,她知道那趟车赶不上,我们肯定是步行回家了,她要赶到我们之前做好后来我们也非常爱吃的油馍摸。

有一次,我爬上了火车,妹妹却掉队了。原因是我们这些山里的孩子,为了省钱从不买车票,火车进站之前我们先藏在车站背后的山旮旯里,等列车员检票结束,火车鸣笛启动后,我们个个象飞虎队员爬上火车头与车厢连接处。我是个外号“飞毛腿”的人,是一个箭步爬上车头和车厢连接处的同学之一。妹妹每次都得我拉她,可是那天我俩配合没有同步,拉她的时候一个趔趄差点摔下去,等我站稳了准备再拉她的时候,火车加速了,她已经追不上了,我给她打手势让她走路回家。那个时候语音只是无法传递的心灵安慰,手势便是空中的语言。旁边一个同学说我妹好象爬上车厢门把手又掉下去了,火车越跑越快,我不敢往后看,两手死死地抓住车头与车厢连接处的把手,心里一个劲儿地后悔。上星期回家外婆给足了零用钱,让我和妹妹坐火车,她在车站接我们,还千叮咛、万嘱咐不要再爬火车,太危险!要是有个闪失她如何给我父母交待云云,可我就是不听话,为了给亲爱的外婆节约开支,减轻拣煤渣的辛劳,便不顾一切地爬火车。

火车在我思绪纷飞中到达了李家坪车站,我心事恍惚地跳下火车,沿铁轨快速向背着箩筐、正在向仅有的人群找寻我和妹妹的外婆跑去,外婆疑惑地看着我问,是爬车还是买票,我心虚地告诉她是买票,外婆不信,她说没见我从车门出来,无奈我道出了实情。外婆突然蹲在地下像个孩子似地哭起来,“小红(妹妹的乳名)现在在哪里?你是个姐姐为什么不照顾好妹妹?”看着外婆如此地伤心,我无言以对,茫然不知所措。外婆突然又站起来,奔到车站管理室,说明了情况,车站管理人员让外婆等候消息,说他们马上沿铁路线找寻,外婆说啥都要一同前往。一个七十三岁的裹脚老太太,如此脆弱而坚定!

原来,大妹追不上车头,爬上了六号车厢的车门把手,可是没抓紧掉下去了,脸上擦破了皮,只好和其他掉队的同学走路回家了。外婆回到家已经是凌晨三点,看着大妹有惊无险,她爱恨交加地举起手,然而手却又在空中停住,随即松软地垂了下来,眼里饱含着惊恐和疼爱。外婆的裹脚布全都湿透了,急急换下了裹脚布,不顾自己的困顿,颠着碎步依然给我们做起了胡麻油葱花饼……

我和妹妹依然爬着省钱的列车,在车头和车厢之间享受着省钱的快乐,如同外婆听不进小舅的劝说,依然忙碌着去拣煤渣一样。真是一对不听劝告的外婆和孙女!我曾给外婆许诺要带她一同去北京登长城、游故宫、看她敬仰的毛主席纪念堂;一起到新疆走沙漠、住她大女子生活的村庄,她说我光长了一张会说的嘴。是啊!到了今天我才知道我光长了一张会说的嘴!

我是个极不孝顺的孙女,一直说要陪外婆走出大山去看看北京城;一再说带外婆来新疆去看看沙漠,但终究因种种不是理由的理由未能实现,外婆想去的地方在心里,我却不能为她插上向心的翅膀!那个裹挟着幽香胡麻油葱花饼的外婆;那个缠脚碎步走来、身体重心始终后移的外婆;那个用黑手帕抹着眼泪讲不尽妈妈儿时故事的外婆,我是多么的想念啊!我可亲可爱的外婆,您知道吗?

现在,每当乘火车经过兰州附近,无论白天还是夜晚,我都会眼巴巴地盯着路边的站牌,每次都会久久地凝视那个站牌,直到它从我的视线中消失……“李家坪”车站是个小站,我乘坐的火车在那里没有停留,可我的心却想在那里停下来,想爬上李家坪对面的山坡,去看望安睡在山那边的外婆……

我大声地呼唤外婆的灵魂,让我陪她一起走东西……

怀念外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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