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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世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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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3/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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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心跳

 “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碎琉璃脆。” 父亲停止了呼吸,没有了心跳,这是他第三次停止呼吸、失去心跳,也是他最后一次……

那一夜,天空像一个黑色的大口袋,收走月亮和繁星;地狱喷着火舌向父亲袭来,父亲束手就擒;满街的灯光是父亲不舍的魂灵,在我们身边疾速旋转跳跃;沉重的夜甩出一根钢鞭,抽打驱赶着我们这些不孝子孙,当我们驾车赶到时,父亲的生命已经画上了句号……

那一刻,我和大妹冲进重症监护室,看见医生护士还在拼力做心脏按压复苏抢救。父亲的胸部在医生按压下一起一浮,面罩呼吸机在他嘴上机械性一呼一舒,极匀称,像极了父亲睡眠中的呼吸。可我知道那是人工机器在消失了生命体征的父亲嘴上的多余之物,无用之物。

父亲双眼微闭,嘴唇青紫,身体像个软面条一样有规律地左右晃动。大妹声嘶力竭喊着“爸,爸,您醒醒……”姐姐瘫软在地下嚎啕起来……我握着父亲余热渐冷的手心,对医生摆摆手,示意他们不要再做徒劳的按压。轻轻对父亲说:“爸爸,对不起!让您受了这么多罪!”我知道,那一刻,父亲是极想安静的!他累了,经不起折腾,让他休息,不要惊扰他,便是最大的孝顺!

我们给父亲净身穿衣,他的身体像婴儿般柔软温顺,任由子女摆布,听话极了!从他那白发的头顶到平足的脚趾,每一次触碰都是切腹揪心的疼痛,每一处都是对父亲铭心刻骨的眷恋。父亲的体温在我们兄妹慌乱的手指间渐至冰冷,一张黄纸盖在父亲的脸上,隔开了阴阳两界的父女缘。我们把他推出病房,轻轻送上灵车,前往老家,前往他向往已久的老家……灵车在黑夜中穿行,夜拉长了狰狞的面孔,风在黑暗中撕破一条口子,吞噬我冰凉颤栗的身体。我没有泪,心却一滴、一滴流着血……

父亲走了,面相极其安详,呈现给我们一副毫无挂念的面容。他曾说“有了重孙,阎王爷接住头门。八十岁了,活多少是够呢!”可是对我们兄妹来说,却留下了很多遗憾……没有听父亲的话,没能让父亲在家中子孙绕膝的氛围中离世。让他在那个冰冷的、弥漫着消毒液和药物混合窒息气味的、医生护士全副武装的、他极不情愿的重症监护室离开人世,是我今生最大的痛,也是我们兄妹最大的不孝!

有一句话说:“老子不死,儿不大。”早知道父亲要走,就应该让他安静地离开,让他随心所愿地离世!生老病死,乃是每个人必须面对又不得不接受的现实,作为子女,躲不过父母撒手人寰的劫难,逃不过生命中天塌地陷的巨大悲痛。为何死死拽住命运的绳索,强求生命的延续,再延续……父亲啊,因为我们爱您!因为我们舍不得您走啊!

父亲,我们想用先进的医疗技术让您活下来,让您陪着我们一起慢慢变老,哪怕仅靠透析和输血让您活着,至少我们还有父亲啊!我们恭敬地听从了医生的治疗意见,没想到,您却在他们手中落下了最后一口气!没能和我们说上最后一句话,没能看我们最后一眼,想必您是怨恨极了,也失望极了!

父亲在八月二十四日早晨,还自己煮罐罐茶吃早餐,十二点多胸闷气短喘粗气,他不愿意麻烦子女,是母亲硬让他拨通了小妹的电话,等小妹赶到后送往医院住进重症监护室,仅仅二十三天,从三甲医院到二甲医院,父亲的生命就这样划上了句号,这让我们如何接受啊!父亲站着进去却躺着出来,而且是永远躺下了……这难道是宿命吗?当我们抬着父亲出来时,痛心的不想再看一眼医院的十字,可那又如何呢?当我们身体有恙时,第一个想到的不还是医院嘛! 

父亲,您终究是走了,可我是那样不愿意让您离开,不愿意就这样了断了您我今生的父女情啊!下辈子,下辈子我们是否还能做父女,我不知道啊!所以啊,我才让您多受了十三天罪!是我执意要对您实施插管抢救,是我执意要转院治疗。因为,我想让您的生命再次出现奇迹!让我把任性一股脑儿抛洒在您的面前,让我把满腹的牢骚随心所欲地倾诉给您,让我把头靠在您宽厚的肩膀,尽情撒娇,发出孩童般爽朗的笑声,忘记年龄,忘记时间,忘记世间一切的忧愁和烦恼……

父亲,尽管我已经五十岁了,可我还是那样地任性,我不相信命运会把您带走,不相信我会失去您的陪伴;我没有准备好失去父亲的日子,我更是不能接受没有父亲这个事实,至少现在我还是不想接受啊!可,这又有什么法子呢?病魔没有因您的善良而感动,放您一条生路;日子没有因您的离去而停止,日升月落,我们必须面对现实,挥泪向您告别……

父亲,我想哪怕再多一点,哪怕只是多那么一点点,只十三天,让您再看一次您每天必看的《新闻联播》,看一眼国庆70周年大阅兵,那该让我有多欣慰啊!您曾说:“自古没有的太平盛世,赶上了好时代,过得是古代皇帝都没有的好日子啊!”可是,您为什么不肯再坚持几日呢?再坚持几日,看完国庆大阅兵再走也好啊!

父亲,今年的阅兵与往年不同,如此盛大,如此振奋人心,唯独没有了您的注目啊!我坐在单位集体观看阅兵的会场,泪流满面,不能自制,我真想大声喊出来,“爸爸,您回来,回来看一眼壮观的国庆大阅兵再走啊……”可您偏偏在即将到来的举国欢庆的日子里走了,没能看一眼您经历八十年风雨后祖国盛大的阅兵场面,您等不到这一天,您不想再等下去了……

父亲,您想回家的愿望一次次被我们掐灭,掐灭在我们对医生高度信任的治疗方案中,掐灭在对您生命的贪念之中……一天,又一天,您耗尽了最后的体能,不抱任何幻想咽下了最后一口气,走了,永远地走了……“爸爸,对不起!我错了,您这十三天所受的罪是我给您额外累加的痛苦啊!如果有来世,如果来世我们还能做父女,我一定听从您的意愿,回家,回家,在温暖的家中,在子孙满堂的家里,在儿女的祈祷声中,让您不惧怕死亡,安静地离世……”

父亲第一次停止呼吸没有心跳,是在去年清明节。他和大哥及侄儿千里劳顿奔赴老家给祖先上坟,由于劳累过度父亲停止了呼吸、没有了心跳。当我们从各地奔赴老家后,父亲奇迹般地活了过来。当他从重症监护室转至普通病房时,面对围坐在身旁的亲人,父亲哭了,他说:“险些去见阎王爷,好在人家不收啊!”那是父亲为生命而泣!我拍着父亲的肩膀,笑嘻嘻地说:“老爸,我是背着您的老衣来的啊!您简直是把我们吓了一大跳”父亲说:“把娃娃们都麻烦的,要是一口气没了,现在你们都各忙各的了”我说:“老爸,算命先生说了,您能活九十二岁,您得好好活……”父亲说:“算命先生的话能信么?人呐,活多少是个够啊!只要娃娃们都在跟前,咽下最后一口气就是福气呐!”可父亲终究是一个人在生命的风口浪尖上,顶风破浪,孤立无援,耗尽最后一丝气血后沉入了阴间的汪洋大海。我无法想象,那一刻父亲有多孤独,多悲凉,多无助,多无奈啊……

父亲第二次没有呼吸停止心跳,是九月三号从昌吉州医院急重症监护室转至自治区二医院途中,我随同救护车前往。上救护车时父亲还有意识,到了中途头屯河大桥,医生说父亲已经没有呼吸停止心跳了,让我快速做出掉头返回还是继续前行的决定,我当即决定继续前往自治区二医院。如果当时我做出返回的决定,父亲就不会在二医院多受十三天罪啊!在救护车刺耳的鸣笛声中,我做好了父亲离世的心里准备,没想到经过医生护士全力抢救,父亲竟奇迹般活了过来,我抱住救护车上的主治大夫大哭起来,我想父亲这次的劫难算是过去了…… 

父亲在二医院从插管到拔管,一个星期后病情好转脱离危险期,心肺功能恢复正常,医生说可以转至肾病科做进一步诊断和透析治疗。由于二医院肾病科没有病房,父亲嚷嚷着要出院,我们担心出院后病情会反复,想着父亲担心重症监护室费用高而急着出院,就没有依着他!因为我探视时,父亲对我说:“这里面贵得很么……”我说:“爸爸,贵怕啥呢,至少您和女儿可以这样聊着……”我们兄妹商量让父亲多住几天,再稳定一下病情,等过了中秋假期转至联系好的肾病科,给父亲做进一步的治疗。谁知父亲在医院过了中秋节,就一天不如一天,最终父亲的生命在九月十七日凌晨停止了跳动……

父亲,世界不会因您的离去而改变什么,可女儿的世界却因您的离去而失去快乐,失去自信,失去力量啊!日子再好,没有了父亲算什么好啊!天地漆黑一片,山体一夜崩塌。一只小鸟在黑暗的天空如何飞翔?一朵小花在崩塌的山崖如何芬芳?我失去方向,无力飞翔;我失去根基,无法芬芳。和有父亲的人站在一起,我永远是矮了一截啊!我本就低矮的身躯就这样矮下去了……永远不再有叫一声“爸爸”的甜蜜与快乐啊!

穷秋黄叶落,慈父入黄泉。我只有在一次次惊梦中泣泪呼唤我亲爱的“爸爸”,希望您在那个世界里一切安好!

  

 

                                            写于2019/1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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