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发《西部散文选刊2019第149期》)
阴山一线连天际,大雁低飞芳草憩。
骏马群追几对欢,敖包相会情歌系。
很想去一趟呼和浩特,多年来一直没有成行。去年春天与呼和浩特不期而遇!当“呼和浩特”四个字映入眼帘时,我有一种淡淡的忧伤,一种久违的亲切。一个人对一个地方的感情离不开人和事。人是一个城市的标签,是城市活着的灵魂,和这个城市的空气、水一样重要。反过来,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一个人在一个地方生活久了,身上就有了这个城市的印迹,呼出了这个城市的声音。
在山西参加完笔会自然要去趟五台山,计划中我要从五台山返回太原。可到了五台山后,同行的姐妹说穿过五台山就是北岳恒山和悬空寺,还可以去大同看看云冈石窟,这样我们就临时改变了旅行计划,从五台山一路向北。我由于爬山劳累外感风寒在大同当晚开始发烧,本打算从大同返回太原继续后面的旅行只好搁浅,选择了从呼和浩特直飞乌鲁木齐的航班,这样就有了与呼和浩特的不期而遇,听到了呼和浩特的多种声音,了解了呼和浩特的些许文化密码。
初识呼和浩特是从东北口音开始的。那时候我在药厂上班,同车间一个女孩来自呼市,直爽洒脱,一口浓浓的东北口音,亲切和蔼。由于工作变动,我们失去了联系,总是在梦里遇见她的声音。之后又有几个交往甚密的呼市朋友,都是来自内蒙东部的通辽、兴安盟一带,那里与东北接壤,说的也都是一口正宗的“东北话”。这种音域的呼和浩特情感一直在心里萦绕,久久挥之不去。有时碰到了东北口音的人经不住要问问是否是呼市人,如果说是,便也亲切起来。心里念着几位朋友,才会这般关注呼市的东北口音。
西散笔会期间同宿舍的文友来自内蒙,甚是欣喜!与她聊天,普通话里掺和着甘肃、宁夏一带的口音,原来她来自阿拉善盟,那里是内蒙古最西端,与甘肃、宁夏接壤。她说阿拉善盟的汉族多是很早以前从宁夏、甘肃迁徙至此,当地口音与兰银官话很相近,因此来自阿拉善盟的呼市人让你遇见了分不清是呼市人还是甘肃人或宁夏人。我父母是甘肃人,呼市的兰银官话让我遇见了父母家乡的声音,这种声音让我无论走多远,总有一种温暖缠绕在身边,非常亲切!呼市的东北口音和兰银官话便这样渗进我的血液,缠绕出亲人和乡音间的一种感情,是我给这个城市的声音定位
大同背靠着呼和浩特,它们是同一纬度上的孪生兄弟, 天气的脾气性情不相上下,连城市的声音都惊人地相似。从大同到呼市,仅两小时车程,我一下火车就被浓浓的山西口音包围着,介绍旅游,吆喝乘车、住酒店,无一例外。定格在我心灵深处的呼市声音没有及时出现,我感到渴望呼市的感情淡薄了,也或是说朋友和呼市在我心里剥离成两条不相交的平行线,各自为阵。
我不是手里握着车票,面前“呼和浩特站”一闪一闪地招摇,以为还在山西境内游玩。陌生的呼市向我关闭了一扇门,却打开了一扇古老的窗户,透进了一束幽幽的光,听到了呼市的又一种声音。
我对山西腔并不陌生,因为我家祖上就是山西人,清朝年间迁徙至甘肃。有人唏嘘道:“山西人呐,精明得很,坐在凉粉铺子里都会做买卖。”晋商从古至今“精明生意人”的印迹是大众脸谱。
我想,呼市毗邻山西,在如今经济发展的迅猛态势下,山西人到呼市经商、务工,不足为奇。可当我与一位女服务员聊起,得知她家是地道的呼和浩特人,家族在呼市生活了五、六百年之久。她说母亲是蒙古族,父亲是汉族,她家祖上是明朝从山西“走西口”来到呼市,家族血脉一代又一代繁衍生息,枝繁叶茂,已经和这块土地生生相惜,不离不弃,这里就是老家,就是故乡。祖辈虽说是山西人,可后背早已把山西的根脉沉到大漠的土壤中,携着族系的那一缕风融合在漠北草原的季风里,在呼市的尘风中吐故纳新,在塞北的大漠天空中织出绵延的家族彩带,带着两地融合后仍然不能篡改的祖籍乡音,贴着呼市人特有的山西祖人的标签。
从呼和浩特大街小巷的山西口音,我真切感受到了当年山西“走西口”人数之众,窥见了古时山西贫困之概貌。没有哪一个先民愿意离开一个富庶的故土,漂泊异乡。
到了呼市新城和赛罕两区,又是字正腔圆的北京官话,当然我是说相对而言。跟普通话语调相同,语速偏快,同时夹杂有大量东北话词汇。与一个老者聊起他们的北京口音,说祖上是明清两朝戍边的官兵,加上“走西口”来此的河北人,因此有了呼市的北京口音。
阴山洒落白毡房,朵朵云儿乱影傍。
片片丘陵争先绿,牛羊信步自徜徉。
去希拉穆仁草原游玩,一个蒙古族小伙的接待礼貌周到,鲜艳招摇的民族服饰抢尽了风头,套马杆的雄健有力在他身上尽显无疑。他开口说话时却颠覆了蒙古汉子的外观形象,一口流利的兰银官话,让我以为回到了父母的故乡。我用纯真的甘肃话对他说,这样美的内蒙古大草原,用蒙语接待游客不是更有希拉穆仁民俗风情的旅游特色嘛!他诙谐地眨眨眼说:“我用蒙语说话,您听得懂么?”那种普通话里的去声调被他发音成上声调的兰银官话,亲切又温和。想想也是,如果他用蒙语问我骑马么?我听不懂,还需要一个翻译,没准交流的困难影响了我的观光心情。
等他带着一波游客骑马走远后,我与一个北京口音的保洁大姐聊起,她说这些小伙每年春天从阿拉善盟到草原上来做导游,秋后回到阿拉善盟,一个夏季收入非常高,因为游客络绎不绝。
蒙古族小伙从阿拉善盟到希拉穆仁草原,用兰银官话接待一批批游客,放飞梦想收获生活。我没有机会和蒙古小伙过多交流,他很忙,我不骑马,他费不着和我啰嗦、费口舌。我想一定是从甘肃、宁夏迁徙人数众多,加之边界接壤交流融合,同化了他的口音。就像我遇到的山西口音的女服务员,她的父母是蒙汉结合,连宗教信仰和风俗习惯也早已同化成为一个家族的共同体。
声音的同化相对于宗教、婚姻、民俗风情的同化,在历史长河中只是非常小的一方面。呼市的融合是整体的、全面的、历史的,是过去式和正在进行时。
和北京口音的大姐聊起,她是呼市新城区人,企业下岗后就在希拉穆仁草原旅游风景区做保洁工,细说家事,更是慨叹不已!她是满族,祖上是清朝的三品朝官戍边到了内蒙,书香门第出身,到了她这一辈初中毕业招工进企业,没有一个高中生。但她不忘知识改变命运,不忘祖宗遗风,把祖上的荣誉作为鞭策,用辛勤劳动供养着一双儿女在北京读大学。当我问到孩子毕业去向时,她说希望孩子回到呼市,家乡就是最好的选择。祖上是三品朝官的北京城于她是非常遥远的事,呼市就是她心里最好的“北京城”,是生她养她的故乡,是哺育孩子们成长的地方,是孩子们未来发展的摇篮。
一代枭雄阿勒坦,扬鞭策马统君臣。
青城塞外谈不尽,傲世皇陵百姓神。
呼和浩特在悠长的历史流光里,融合了口内口外的风,焕发出现代城市快速发展的奇彩魅力。五光十色的夜照亮漠北的天空,民族团结相融的血液流淌在扎达盖河、如意河、大(小)黑河的怀抱,一派生机繁荣的景象。中华民族大一统的文化根基在现代城市发展中,显得尤为突出,每个城市似乎出自同一设计师之手,已经找不到古时北匈奴大漠边塞的地域标签。我脚踩着坚实的漠北高原,全身沐浴在草原和沙漠混合着的中温带季风里,听着从不同方向传来的声音,翻开呼和浩特的历史碎片,心底升起一丝敬意之情。
呼和浩特蒙古语意为“青色的城”,简称“青城”,因召庙云集,又称“召城”。呼和浩特坐落的土默川,原本是南北朝时期的《敕勒歌》中的“敕勒川”和辽、金、元时期的丰州滩故地,因蒙古土默特部驻牧到此,地名随后演变为土默川。一代枭雄阿勒坦汗,于1550年发动“庚戌之变”,是土默特部拥有了土默川这块风水宝地,并以此为中心快速崛起。
据《阿勒坦汗传》记载,阿勒坦汗统帅土默特人兴建呼和浩特,是蒙古土默特部选择理想之地起造土默特人自己的中心城市。阿勒坦汗“仿拟失陷之大都起造库库和屯”,于1572年起造,1575年建成,1581年再扩建,这就是一个古代版的“深圳速度”。从敕勒川到丰州滩,再到土默川,在大青山原始林木没有彻底破坏之前,这里是阴山南麓的冲击平原,是“风吹草低见牛羊”的富庶之地,是游牧文明与农耕文明的胶着、缓冲地带。
明朝赐封阿勒坦汗为“顺义王”,给建造的城市赐名“归化城”。阿勒坦汗接受“顺义王”和“归化城”,体现了阿勒坦汗晚年着眼于长城内外的和平发展,这是今天的呼和浩特成为自治区首府——塞上明珠的一个重要历史原因。这座古老而又新兴的城市,经过四个多世纪的风雨历程,从最初的蒙古土默特部的部落小城,到“归化城”,到1914年成为绥远特别行政区首府,1928年成为绥远省省会,1954年成为内蒙古自治区首府,再到1984年12月8日被国务院命名为“历史文化名城”是历史的选择,是人民的选择,更是蒙汉共同繁荣发展的选择。
历史上五次影响深远、持久的“走西口”人口大迁徙,自 “丰州城”拉开序幕,掀起了一次又一次的高潮,繁荣了呼和浩特的经济。呼和浩特这座北部边疆重镇用特殊的身份和声音向世人诉说自己古老悠久的历史文化,把扬鞭策马的声音融进汉语的各种方言中,彰显它的大胆、包容、接纳、吸收、融和、发展的历史,它让游牧文明、农耕文明和现代文明紧紧抱在一起。
呼市连接东西,沟通南北的重要地理位置,使呼和浩特人自古就胸怀宽广,高傲于世,朴素入怀。山西先民走西口,不仅缘于内蒙古水草丰美,土地肥沃,更缘于当时草原盟主阿拉坦汗贤达开明,敞开胸怀接纳山西饥民,给他们提供土地毡帐、耕畜牛羊,让他们从事农业生产和各种手工劳动,这样就有了农耕文明和草原文明的大融合。西口之外的异地他乡——呼市,就成了晋商的发祥地,也就成了他们儿孙的故土。
当然,民间所说的“走西口”泛指通往塞外草原长城以北诸关隘的内蒙、甘肃、新疆一代,不仅仅是呼市。走西口的祖辈们携着一缕向北的风和不变的乡音扎根在呼和浩特这块古老土地上,在漠北高原上喊出了他们特有的声音。
元初名臣刘秉忠的《过丰州》诗:“出边弥弥水西流,夹路离离禾黍稠。出塞入塞动千里,去年今年经两秋。晴空高显寺中塔,晓日半明城上楼。车马喧阗尘不到,吟鞭斜袅过丰州。”我们从这首诗里可以看到呼和浩特曾经的繁华,听到呼和浩特历史的声音。
从呼市的东北口音到兰银官话再到北京话和影响广泛普及的山西话,我对呼和浩特文化产生了极大的兴趣,对呼市的有缘遇见有了更深的感情纽带。
呼市是内地人北上走西口的一部创业石、奋斗史。走西口文化的不屈不挠、艰苦创业精神就是呼市精神,也是中华民族的精神。
这个城市的声音是一部汉民族北迁发出的历史声音,更是各民族互相融和、共同发展的声音,是奔向美丽中国最强有力的声音……
今天,呼市的历史图章镌刻在各民族繁荣发展的大美天空下。
于2018年4月
于2019/6/5定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