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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蛋的媳妇梨花,甩着膀子迈着大步气喘吁吁地从一条机耕路上走来……
阳光把她晒透了,满脸的汗直往下淌。她一边走一边用袖子抹着脸。胡三碰见了问:“老同学,这么热的天,慢些儿走,急着干啥去?小心好不容易长上去得膘掉下来几斤啊呵呵”梨花瞪他一眼,“咋了?我走快走慢也碍着你事了?掉不掉肉和你有关系啊?”胡三心想当年那个条条儿让人心动的梨花转瞬间就消失在她那脚后跟带起的一阵风里了;月光如水的夜里颤动过的一身肉,在阳光里乏踏踏失去了颜色。他站在那里想了一会,摇摇头走了。
梨花到工作组那里去反映问题,工作组就在胡赛家老院子里……
胡三贩运牛羊挣了些钱,在村东头向西盖了一溜子新房,共三套半。父母一套,他两口子一套,十岁的儿子一套。儿子的一套和一个单间暂时空着,装些杂物。院墙都是红砖水泥勾缝,排场得很。比几代人住哈的老院子不知要阔气多少倍。爷爷辈住哈的老院子,颤颤巍巍,像个风烛残年的老人,没人照顾,也许一场风雨就跌倒爬不起来了。早些年,有人出一万元要买这个老院子。房子不值钱,主要是地工能值些钱。胡三当时正好倒牛羊用钱,想出手,被父亲挡住了。父亲说:“我们三辈子人在这土屋里出生,你现在出息了,根不能丢,留哈当个念想吧!手头紧到你大佬家张个口”。胡三听了父亲的话,算是听对了。
村上的地工从一、两万到三、四万元,现在听说半亩地的院子还有人出五、六万,七、八万,甚至更高呢!这倒把庄户人家的思想都搞乱了,祖祖辈辈住哈的一个土房子突然就值钱了。公家的土地开始私人买卖了。老父亲留下的一个念想,能变成白花花的钞票了。
这地工一值钱,胡三的父亲没事了就到老院子里转转,看哪儿哪顺眼,越看越值钱。为自己当年的决定沾沾自喜。天热了还把菜地翻出来,把上锈的压井找人拾掇好,种了些菜,墙跟前移栽了些爬山虎,撒了些花种子。到了夏天花花绿绿齐齐整整的院子,让胡三他爸精气神更足,日子更有盼头。中午在土屋撒些水,在土炕上眯一会,觉得这土腥味比亮亮堂堂的新砖房还美当。
“三个代表”驻村工作组春天就进村了,马家村驻村工作队是县农经站。一个副站长为组长,带了一个秘书,不管官多大,带个秘书那是乡科级的面子。加上乡里配的女干部王静和李莲,组成了五人工作组。
马家村距离县城四公里路程,工作组召集党员讲了几节“三个代表”的党课,参加了几次两委班子会议,由村干部陪着在集镇上吃了几顿饭,算是已经完成了第一阶段的任务。可老百姓从电视上看到全区上下落实“三个代表”重要思想,让干部受教育,农民得实惠,各地纷纷报道驻村工作组给农民解决的实际问题。马家村老百姓见不到工作组的影子,说上面政策好,下面遛弯弯。加上督查组到各村巡回督导,工作组组长一看,不住是说不过去了。就和村干部商量找一个能开火做饭,中午休息会儿的地方。
找来找去,这不把胡三家的老院子看上了。大门和村委会正对着,中间只隔了一个水泥地面的大篮球场,靠近大公路,一拐弯就上了公路,交通非常便利。更重要的是独门独院,在这里商量个啥事都不会担心隔墙有耳。工作组组长是个老乡镇出身,一辈子的副科,非常谨慎。当然住也是象征性地住,中午冒顿烟,工作组队员午休一会儿,半下午没啥事就回家了。
胡三的父亲开始不想给工作组用这房子,他刚拾掇地利利索索,没事了有个消闲去处,转哒转哒。突然手脚又闲下来了,心里有点不带劲。胡三说:“阿爸,您是越活越糊涂了,人家能把我们的院子看上,那就是咱的福气。村长说给些房租,我直接就拒绝了。能要房租吗!我们巴结人家还来不及呢!以后这旧房子拆迁,买给外面人,都不得村上签字盖章么,再说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家上面咳嗽一声,随便找个理由,不比你要的房租多”老人想,这娃娃都跟着社会学机溜了,也对也不对。不过不差住也不差钱,让工作组住住就住住吧!
工作组住进了胡赛三家老院子,院门上挂了一个驻村工作组的牌子。本来这个牌子工作组组长是不想挂的,因为以他的经验,有了这个牌子老百姓就会鸡毛蒜皮的事都找上来,说到桌子上的和说不到桌子上都能乱扯一顿,拔出萝卜带出泥,有些问题处理不好还会引起群体访。可上面督查,不得不挂。这牌子一挂,电视上又宣传某某工作队如何如何给农名解决实际问题,无形中又给自己找了些麻烦。
梨花听说工作组在胡三家老院子,本来她是不想去那个院子的,老院子有她的记忆,有她的一个秘密,一个不想揭开的伤疤。可今天必须得去……
梨花家的地和上届老村长家的地只隔着一条稻埂子,胡三就是老村长的侄儿子。这条稻埂子端端从东到西穿出去,把两家的地分成南北两块。二轮土地承包抓阄的时候梨花和老村长抓阄抓到了一起。当时分地有头等地,一亩是一亩;有二等地,一亩二为一亩;还有最担干的地,一亩六、七算一亩。梨花抓了头等地,大家都说她手气好,和村长抓在一起了,背靠大树好乘凉呗!地里放个水都能赶个头水,秋收也能搭伴儿收得早些。
村长抓了头等地,有人就不服气,话出来了在背地里说:“做了手脚了吧,端端儿的他就把头等地抓上了”。梨花是个性格耿直泼实的农村妇女,向来对不公道之事嫉恶如仇,这次抓阄能抓头等地是她万万没想到的。她认为抓阄的公平性才让她有了大家垂涎的头等地。
当听到别人在下面攻击村长时,她即刻站起来说:“你们不要说话嘴上抹了酥油漏风,晚上睡觉被子没盖严实漏气。难道我也是做手脚了吗?刚才大家都看到了,村长是最后一个抓阄的,你们都抓剩下了他才抓的,净睁着眼说胡话”大家都悄悄地儿不说话了。因为梨花抓了头等地肯定没法做手脚嘛!
老村长感谢梨花站出来说了一句公道话。两家因为地头的邻居关系自然走得近些,一起放水,一起撒化肥,一起春种秋收,互相照应一下地头的事也就成了平常事。
有一次,梨花男人毛蛋到远地方没回来,梨花到地里去放水。晴朗的天气,夜也明晃晃的亮活,水汪汪的一坨子地,挤出满盈盈地笑,梨花心里喜滋滋地从地埂子东头走到西头,再从西头走到东头。突然一个人从后面把她抱住了,她吃了一惊,转身一看是胡三,气得把身子挣脱出来,顺手给了一巴掌。
胡三一闪身没打着,自己倒一个趔趄差点栽倒在溢满水的稻田里,被胡三一把拉住了。胡三说:“我就吓唬一哈你,看你认真的,半老徐娘了还这么假正经,又不是黄花大闺女。再说了,我又不是没……”
梨花立即说:“闭住你的嘴,再说,我不把你那两片嘴不扯成四片还怪呢!你个没良心的,毛蛋对你多好,你还有脸往我身上再寻思”胡三说:“我的姑奶奶,你可别冤枉我啊!我要再寻思你,毛蛋出门了,我不到你家里寻思,跑这地埂子上不够惹眼的。我大佬让我过来看看你家地里头水放满了没有,让我帮忙打坝放水”。梨花说:“你大佬也真是,还信不过我啊!诺,坝早都打好了,我这地里头水放满,口子一封,就给他家放水”
平时他们两家来一个人就把水放完了,今天是马村长想着毛蛋不在家,梨花坝要打不牢实,万一豁了口子,就没手逗了。一个妇女家力气小,眼看坝堵不住,等跑回村喊人,一、两个时辰过去了,水票可是按照小时算的,你的时间到了,流到人家地里的水,得了便宜卖乖,可没人领情。梨花知道胡三不是故意来寻思她的,心里倒有些说不出的滋味。女人就是这样,你非礼她,她觉得你耍流氓,不非礼她,她又觉得失落。尤其是两个曾经的恋人。
这么多年过去了,梨花地里家里、娃娃男人,忙忙活活早忘了年轻时候所谓的爱情了。胡三既然来了就等着把地里头水放满了再回去。
天上的月亮端着脸儿静静地看着他俩个,水里的月亮满地晃荡,还不时地发出哗啦啦的声音,把两个人拉进了二十年前的记忆里。有些事情一辈子不说,搁在两个人的心里,飞不掉、跑不动。机缘巧合再一次碰见了,回味起来有些甜蜜,又有些遥远。
胡三和梨花打小穿叉叉裤就在一起玩,小学到初中都是一个班,还坐过同座位。后来两个人恋爱了,两家人不同意,梨花没怎么想不通,把处女身子给了胡三之后突然就答应了毛蛋家的提亲。很快和毛蛋跌落在日常琐碎里,几乎忘了和胡三曾经过往的爱情。胡三为此大病一场,痛苦挣扎了很久才缓过劲。
梨花觉得爱情就是把抓在手里的日子往前头过,好在毛蛋也是一起玩大的,比他们高一级,对她格外得好。她和胡三的事毛蛋从来没问过,也没怀疑过,结婚的时候她正好身上来了。毛蛋觉得她和胡三就是那种小年轻拉拉手亲亲嘴的恋爱层面。
记得毛蛋当年没娶梨花时,还给胡三说:“胡三,你和梨花处对象,亲了人家的嘴,她那嘴吃过猪肉,你间接也算吃到了猪肉啊哈哈”胡三说:“那是两码事”。毛蛋说:“怎么两码事?等量代换啊”。胡三说:“数学学得不赖啊!都用到这件事上了啊……”
当年胡三父母对梨花身条模样都没得挑,就是因为梨花是汉族姑娘不同意。胡三父母给儿子说:“梨花家就一个女儿,一个女婿半个儿,你给人家当儿子,不得一起生活?那生活习惯是因为你就可以改的吗?”。梨花父母给梨花说:“我们就你一个女儿,还等着你养老送终呢,你嫁个回族,我们都跟着当回族呢吗?死了,连个穿孝衫的都没有,我们活得恓惶也就算了,你以后不让人家笑话吗?”梨花很懂事,爱情于她还没有激烈到要死要活。
梨花瞅着胡三父母不在家,去找胡三说分手的事。胡三不想和梨花分手,强行把梨花变成了自己的女人,想以此拽住梨花。仅仅有过那么一次,梨花因为疼痛超过了快感,心里上更是排斥胡三,拒绝了胡三三番五次的纠缠,很快就答应了毛蛋家的提亲。当然,两家父母极力反对是梨花拒绝胡三的主要原因。
梨花青春摇摆的爱情在毛蛋这里停止了摆动,对毛蛋一心一意,绝无二心。当然这又是后话。
胡三和梨花刚分手那会,天天拉着毛蛋去喝啤酒,毛蛋使足了劲劝解胡三,安慰胡三说:“你找梨花不合适,民族不同,梨花家是江苏人,不像我们老新疆人,她们家一顿不吃猪肉都不行,回族姑娘多得满地都是,把你都能撞翻,你非要挤兑我们汉族小伙的一碟菜干啥,我可告诉你,我们汉族现在是村子里的少数民族,你可不能欺负我们少数民族啊嘻嘻”。胡三说:“你是想让我呢?”毛蛋说:“我可没那意思,你亲过的人,我才不稀罕呢”。歪打正着,毛蛋和梨花偏偏走到了一起。
没想到毛蛋父母早就看上了梨花,在毛蛋给胡三接二连三做工作的时候已经托了媒人到梨花家提亲。梨花居然一口答应了。毛蛋咋说都不能薄了母亲的面子。当然,梨花这样的姑娘他也没有理由拒绝。只是嗔怪父母这么大的事应该给他说一声才好。父亲说这还说啥,那么好的姑娘,只怕人家不答应,怕你以后见了抹不开面子,没想到人家答应了。
当年的梨花肉嘟嘟的屁股蛋子上甩着一根粗辫子,脸蛋桃花盛开般惹人喜爱,走路的时候胸脯挺得高高的,能把小伙们的眼睛定格在身体前后的那三坨肉上,展开丰富的想象。梨花子在姑娘里算不上漂亮,但就是有一股子撩拨人心的媚狐之气,散发着其他姑娘们所没有的特殊味道。否则,胡三把梨花初次压在身下任凭她如何撕心裂肺地喊叫,感情越过理智的防线,不能自制。他粗鲁地撕扯着梨花,慌乱凶猛如一头强健的牛犊进入幽暗神秘的隧道。过后捧着梨花惊恐愤怒泪痕遍布的脸祈求原谅,发誓终生非梨花不娶。梨花却一个劲摇头。后来梨花很快嫁给了毛蛋。这对胡塞造成了极大的伤害。
结婚后的毛蛋觉得自己在胡三面前扮演了一个丑角,成了一个小人,但却被梨花迷得神魂颠倒,夜夜等不到黑。和梨花结婚的美妙让他庆幸胡三没有把梨花夺了去。最后索性和胡三黑了脸,一直到几年后胡三也结婚,两人才慢慢恢复了儿时的情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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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三和梨花就那么静静地在月光如水的夜里坐着,胡三看着这个让自己成熟的女人,心里是一种说不出的念想;梨花看着胡三想得更多的是胡三的老婆,生过两个孩子,身材、模样还和姑娘一样,心里酸酸儿个……
梨花家的地水放满了,胡三过去把水口子堵住往他大佬家地里流。
是同学非同学、是情人非情人的人两个人,就这么一直沉默着,各自想着心事……
胡三沉不住气了,站在梨花打的坝上,用铁锨“砰砰”地拍着说:“你这坝打的挺牢实,一点水不漏,水贼没有机会冲垮啊呵呵”一语双关!梨花听出胡三话外有音,气得扬起一铁锨水抛洒过去。胡三一躲,不小心脚一滑,摔倒在稻田里,梨花赶紧去拉他。这一来二去,月光做媒,水声诱惑,不知怎地,两个人就在这稻田梗子上浓烈挥洒了一番激情。
胡三迷恋梨花的身子重叠着年轻时那一次未了的情,梨花被胡三的张力销了魂去。如果说姑娘时那一次撕裂的疼让她几乎忘了胡三的身体,而这一次她却彻底改变了对胡三身体的陌生。梨花从此胖嘟嘟的身子在胡三眼里有了风情,梨花的魂儿也摇晃在那一夜水盈盈的月光里。可两个人谁都不能不顾及哪一个他和她。
自那次野合之后,梨花和毛蛋房事时,胡三的影子总挥之不去,心里恨胡三又时刻想着胡三,尤其是在毛蛋尽情挥洒的时候,梨花总是想起胡三稻埂子上的癫狂。有些事永远不能发生,发生了就梗在那里了。毛蛋说梨花变了,梨花说自己老了。两口子相安无事地一年又一年,一天有一天把日子往前过。看似没有裂痕也没有矛盾。
很多年里,梨花和胡三各自装着对方,又刻意疏远着对方。有人的时候胡三很少和梨花说话,没人的时候胡三为了避免尴尬,对梨花戏谑几句,梨花从来都是嘴炮一轰,没好气地歪胡三一顿。胡三想着那次的舒坦还把两个人关系弄得疏远了,心里非常不带劲。而梨花觉得胡三自那次之后再没找过她不说,见了她总是阴阳怪气的。她想自己真真切切被胡三戏弄了一把,心里是怨恨,是失落,是思念。
那次之后,莫名倒加深了梨花对那个老院子最初的记忆,似乎是把遗失的东西又拣了回来。每每路过胡三家老院子,就想起当年胡三抹着眼泪说“非你不娶”的誓言,勾起地头明晃晃月亮里胡三用身体给她许下的承诺。但胡三如果再找她,她会不顾及毛蛋,给胡三机会吗?这个她也说不清。总之一条稻埂子把他俩扯近了,又扯远了。真是说不清道不明情缘尘事。
梨花摇着一身肉到胡三家老院子找工作组,偏偏因为那条稻埂子生出了事,而且是合情合理的事。
昨天晚上她和毛蛋收拾地头的杂草,不知怎么思想的杂草也丛生纷乱,尽在胡赛身上疯长,无法祛除。月亮依旧明晃晃的,但人却不是月亮下的那个人。
毛蛋说:“老婆子,你不干活想啥呢,回头到房子再收拾你”。毛蛋的话让她又想起胡三在月光如水的夜里完事后搂着她的肩说“终于把你收拾美当了”。村里人用一句“收拾美当”把爱情推到高潮。
毛蛋干着活,梨花想着胡三,脚步在她家地头和老村长家的地头之间来回踱步。无事生非也好,没事找事也好。总之她数着步子怎么都不对劲。她家的地正好比老村长家的地少一条稻埂子,也就是二厘地。当年这可都是头等地,二厘地十七、八年算下来也得少收入四、五千元,按照当下他们村在城边边上,没准一征购,寸土寸金一计算,不得上万嘛!再说都是责任田,又是耕地,没准会更多些呢!
“毛蛋,毛蛋,你过来,用你的步子踏一下,我们这块地怎么比老村长家少呢”。梨花扯着嗓门喊。毛蛋撂下手里的活,从东到西丈量起来,踏了几遍确实短一条稻埂子的地。
梨花说:“我得明天找工作组去”。毛蛋说:“算了吧,老婆子,为这么点事找工作组,被胡三知道了,多不好意思啊!好歹你俩当年还热恋过嘻嘻”。
梨花的心咯噔了一下,莫非和胡三的事被毛蛋有所察觉?但还是极力装出没事的样子,立刻绷着脸说:“我给你说过多少遍了,我那时候懂啥?根本就是小孩过家家”。
毛蛋见梨花真生气了,赶紧赔不是,说:“我知道,我知道!我就这么一说,我还不了解你啊”梨花悬着的心方才落了下来,说:“少了一条稻埂子,这么多年日子也没落到人后头,但这不公平!”
毛蛋说:“不公平的事多了,此一时彼一时。当年抓了这块地,大家都眼馋,现在人家二等地、三等地该让我们眼馋了,一征地得多出我们几倍的收入。风水轮流转啊!”。梨花说:“那就只能认命了!可这二厘地是我该得的,我就要伸张正义。我干嘛要认命?没准啊,那些乡干部量地的时候做了手脚”。
毛蛋说:“当年分地我跟着呢,也没少尺寸啊”。梨花说:“那些乡干部精明得很,能让你这样的闷葫芦察觉出来,他们就不做手脚了”。毛蛋说:“二厘地,尺子紧点松点,都是手工活,哪里有那么精准呢!”。
梨花说:“那咋不是我家多出来二厘地呢?她心里想着胡三在这里欺负她,从此默不作声,有时还对她阴阳怪气,难道也要认命?她就想找个机会闹出点事,压压胡三的嚣张,解解恨。现在机会来了……
今早梨花睁开眼,顾不上别的。拿上皮尺,拽上毛蛋,又到地头丈量了一遍。她怕那月色乱了心,迷惑了脚步,万一不准确闹得满村子尘土飞扬,也有失面子不是!刚和毛蛋用皮尺量完,把即将流淌黄金的地细细打量了一番,日急忙活就来找工作组。
毛蛋不想拦也拦不住,最近他和邻村贩牛羊的人在一起胡吃海喝,也听说了一些城市北扩征地方面的小道消息。
原来农村征地按照亩算,现在按照平方米算,巴掌大的一块柴草棚子都得上万,地工已经翻倍到几十万而不是几万。
土地价格的暴涨让他们啥都不想干,都谋算着把自己的地和院子扒拉着往大里扩,邻家矛盾烽烟四起,村干部劝了东家劝西家,最后是婆说婆有理,媳说媳有理,实在无法调停,索性放任自流。等上面拆迁把矛盾上交得了,免得出力不讨好。
反正最早以前庄户人家的院子都没有明显的界限,农村土地管理的松散让他们在院落前后栽树的栽树,种花的种花,修茅厕的修茅厕,还有的甚者在院里大肆开工建设。
家底厚的在地基上加盖二层三层,只为拆迁时多拿些补偿款。有的人家没钱,找城里的包工头签协议合伙一起盖,补偿款将来四、六开或者五、五开,村庄正沉浸在一派私搭乱建的忙乱中。很多人家为了获得高额补偿款,已经把耕地开始转型经济林建设,生财之道一夜之间调转头,指向土地。毛蛋当然也不想拦住梨花。他所谓不好意思的一点面子,完全被金钱撕破了最后一道防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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梨花刚才从机耕路上走过来,听着胡三阴阳怪气的的声音,本来气就不顺。到了工作组驻地,工作组组长不在,李莲和王静正在看韩剧,一听梨花为一条稻埂子气呼呼地来上访。直接没好气地说;“多大点事啊,不就二厘地嘛,至于嘛!”
梨花看着两个把腿搭在炕沿上上下抖动,眼睛不离电视的女干部,再看看那个钻心疼痛过得老土炕,想起月光如水的夜里胡三的拥抱,突然冰冷袭身,气得直发抖。想着这两个女干部伙同胡三一同欺负她,用人家的院子肯定是向着人家说话。可她没想过人家怎么知道她和胡三那档子事呢嘛!只见他一个箭步走过去,顺手就把电视关了。
王静和李莲没想到这个梨花这么大胆,眼里直冒火,随口说了一声:“泼妇,你想干啥?”。梨花被这句话激怒了,从她们不屑的表情里梨花肯定了这两个就是胡三的同伙。
她一不做二不休,她冲出门,站在阳光赤裸裸抛洒下来的工作组门口喊道:“什么干部,大家都来看看,给老百姓办实事,天天坐在阴凉处看电视就是工作。我的二厘地不算啥?但那也是我应该得到地,十几年吃亏也就算了,现在没人解决不说,还要受气!大家都来听听,说我是泼妇,共产党的天下,老百姓反映问题就是泼妇,你们这哪里是'三个代表'工作组,你们就是代表自己的工作组”。
王静埋怨李莲说:“我说早点回,你非要在这看电视,这下好了吧”。李莲说:“赶紧给马组长打电话,现在说这些有用吗?我怎么知道会遇上这么个倒霉的事,如果刚才不骂她,或许……哎呀,赶紧,赶紧打电话吧”。
梨花的大嗓门把办公室和过路的人都聚拢在工作组门口。胡三听到梨花在他家老院子闹事急急赶过来。已经看见梨花被几十号人围在中间,像个红卫兵小将,又像个抗日游行的女战士。在炙热的太阳光里,梨花浑身的肌肉随着高音喇叭似得大嗓门震颤着,失去了月光下缠绵的娇羞。几十个梨花的姐妹们慷慨激昂地召集大家到市上去上访,原因是工作组不作为。
实际二厘地就是乡干部尺子拉紧拉松而已!分地时,抓阄确定地块;量地时,工作队、村干部、户主当面确认尺寸,钉橛子。每个村干部家多个几厘地,都属正常。乡土社会都是熟人的面子。哪个工作组不到村干部家喝口水吃顿饭,熟人的面子厚了,生人的面子自然就薄了。
现在如果重新丈量土地,全乡哪个村干部家不多出几厘地。好在胡塞大佬为人正派,分地的时候给组长再三叮嘱,让他们严格把关,细心丈量,免得地头邻里间闹点矛盾,三十年里春种秋收都不顺畅。再说,抓阄时梨花也是很仗义,站出来为他这个村长说活。所以胡三大佬作为时任的村长,为这事再三叮嘱过,否则何止多出二厘地。
胡三想依他家现在的条件,以他和梨花外人不知道的亲密关系,梨花大可不必闹腾,他给大佬说一下,把稻埂子往大佬地里移上二厘地不就得了嘛!非得这么歇斯底里闹,把他大佬一生的好名誉搭上不说,把自己对梨花心存的一点温情也搭上了。此刻,他对梨花的爱跌落在尘土飞扬的唾沫星子里……
事态突然成了不可控的局势。王静和李莲以为她俩的一句话惹出了大事,赶紧给组长打了电话。组长立即在通往市信访局的路口设卡布防,万一这群撒野的妇女们往上走,他们还有第二道防线。免得到了信访局,二话不说,先给他们工作组记上一起群体访事件,工作组被整体通报不说,每个组员提拔重用都会受到影响。
乡领导和村两委班子一阵旋风似到了工作组驻地,劝解的劝解,说情的说情。找人打探谁能给梨花下个话,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有人想到了胡三,胡三说我给她下不哈话!
梨花乜斜了一眼人群中的胡三,只见一束犀利憎恶责备的正光注视着她,那光正穿过沸腾的人群携着丝丝寒意而来……
她趾高气扬地声音突然低沉了下来,在正午最炽热的阳光烘烤下,身体冰凉如水,感觉自己像个小丑,丑到必须将此信访事件进行到底不可!否则就无法收场,无法给簇拥着她的姐们一个交代,无法给毛蛋一个交代。
梨花知道自己已经骑在了虎背上,惊恐地四处张望,希望有人来帮她,给她一个出口……戏演不下去要逃离,得等到大幕完全落下。她恨不得有个地洞钻进去。本来是想报复胡三,想用胡三大佬多出的二厘地稻梗子,扳倒胡三的自尊,安抚自己受伤的心,可却又一次把自己葬身于这件撕裂过青春的土屋。
此刻,胡三冷峻的光和当年在这间土屋里发出的炽热的光,互相交织着,在梨花脑子里一边边掠过;还有那条稻埂子上缠绵恩爱的两个人和那明晃晃天上水里的两个月亮,不停地在梨花脑子里旋转,她这是怎么了?突然间眼前一黑,支撑不住瘫软成烈日下的一坨泥……
胡三想,夜里的女人和白天的女人真是不同啊!月晕勾勒的幻境把女人变成天上的仙女,阳光直射下的女人却让神秘大白于天下,成了现实中的一个巫婆。他想:“女人一半是天使,一半是魔鬼!”一点没错,摇摇头离开了人群……
于2018年5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