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疲劳至极,有个兄弟相约晚宴,实想推辞,终未如愿。
他口口声声说人在江湖不抛头露面是不行的,有些应酬应该参加一下,多一个朋友多一条路。我想着自己这把年龄了,多条路、少条路又能如何?半截人生都埋土里了,风尘人事也略知一、二,江湖于我这样一个女人更是遥远得不着边际。可他又说总是没有退休,体制内的人,不闻不问窗外事,圈子越来越小,工作协调起来不但有难度而且眼界也有一定局限,重要的是思维会僵化,遇到一些工作中的小事容易钻牛角尖。
思维僵化我倒不认同,只是感觉和领导交流越发困难,自己也越来越不和群,一心想过一种安逸隐居的生活。怎奈何柴米油盐酱醋茶“隐”得起么?况且乎才疏学浅、人过半百无力另立门户。“不食周黍”谈何容易!面对日复一日拥挤推搡的人世,烦扰负累。想来,兄弟一番好意,苦口婆心相劝,是人都要食人间烟火,不为五斗米折腰,也得为兄弟的好意折腰,便如约赴宴。
走进酒店,温暖如春。熟悉的环境,陌生的人。一桌七人,中间空着,果盘、茶点、餐具到位,只候一人。这等饭局只要参加,便能懂得……
做东的女主人,一袭贵美的黑色长裙,配了双尖高跟,尤显挺拔妖娆,漂亮霸气。顺溜的直发轻轻挽起,圆脸上镶嵌着一双大眼,黑而光亮亮扑闪着人世风尘之精灵,一双金色的长吊坠耳环,如同两把金穗子在长颈上抖动着财富,满脸的高傲与不屑,但也温温地给你些世俗礼节,让你不觉得被冷落。
在她的上位是一个清丽的女子,薄纱露肩的黑色长筒裙,把整个的腰身完美地呈现出来,及腰的长发飘洒着铺展下来,像一泓清澈温柔的水面,波光灵动,映照湖底的尘埃碎石。她瓜子脸上端着一双温和的大眼,高挺的鼻梁撑起整张脸的立体线条,齿白唇润间微含着场面上惯有的笑容,把你整个儿吸附在那里停驻止息。
这样两个人世里不凡的女子已经暗射中间空位的份量,我量思着这顿饭局的不凡和兄弟的诚意。主坐的右位是一个清瘦的老总,当然不是年龄上的“总”,是财富上的“总”。改革开放几十年,培育了中国万万千千个“总”。他的身体线条里是财富的胫骨。孩子中学就在国外,想来不是中产阶级可以撑起的学业,座位离得远,没有闲扯。主坐左边,是军人出身的大哥,有过短暂相处,人品写在脸上,浩然正气在多年练就的体魄里折射光芒。紧挨着大哥就坐,便有一种不卑不亢的精气神儿,硬撑着后背的脊梁。我的座位在兄弟上方,当然是他尊重我这个无才无能的老姐。兄弟的下方位是个三十有余的年轻人,个头高挑,身体结实彰显活力,着装休闲考究,气势在眉宇间转动。
因为候着中间位子的人,大家吃着水果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我便闲闲地和他说着话。听说已经是拥有美国绿卡的中国公民,而且是全家移居美国。惊奇之余更是张大嘴巴。绿卡最早从《北京人在纽约》电视剧中窥之一、二,要想获得永久居住权的美国绿卡,辛苦挣扎在演员的演技里,也在投奔美国客的现实里。一些小说里有不少描写,似亲眼目睹、身临其地。持绿卡者,想成为美利坚合众国的公民,则在五年后(婚姻投靠方则为一年以上),经个人向美国联邦政府提出申请,约半年后进行美国公民宣誓即可获得美国国籍。这一步之差的微毫距离,他的父母却迟迟不愿成为美国公民,他只好随父母愿。父母都是退休干部,是多年受红色教育的老革命,随儿女定居美国,拥有美国永久居住权,却不愿失去中国国籍。这从感情角度是完全可以理解的,他们的家国情怀远比年轻一代更浓烈、更深情。当然,面前这位持绿卡的中国公民,我暂且可以把他的行为理解为脚踩两只船,权衡哪条船获得的利益更丰厚或更舒适,再选择渡哪条船终其一生。这只是我的偏狭一私之见。年轻人在谈话间,并没有多少倾向性,不急不躁,不温不火,似乎说着一件和自己不大相关联的小事。财富得雄厚让他这般从容淡定,对父母的选择也报以理解并尊重。比起已经加入美国国籍的国人,他们应该是有先见之名的家族。
我不知道这样持绿卡的中国人有多少,崛起的中国让他们是否对加入美国国籍产生迟疑?随着中国国力的不断增强,国际地位的显见提升,北京将成为世界中心,中国公民在世界任何角落都有强大的祖国做后盾,挺起脊梁的中华儿女不需要绿卡,更不需要加入任何别国国籍。在中国的土地上,静观日月轮换,岁候天地更新。未来,中国国籍才是最值得炫耀的资本。我告诉这个小伙子,应该为父母的选择而骄傲,更为父母的选择而庆幸。
这样聊着,时间到了九点半钟,中间空位的贵宾方才缓缓入场,大幕徐徐拉开,华丽的酒席和耀眼的灯光顷刻朗声笑语,房间的温暖不仅是北方寒冷时日的供暖所致。无论是持绿卡的海外游客,还是华丽高贵的女主人,亦或是像我这般的普世尘粒,周身挺立而起,眼神明亮光线聚焦。
贵宾不愧在风尘俗世里摸爬滚打多年,温良恭俭让谦谦一君子。个头中等,身体厚实,性情温和中有一种天地之气魄,颔首低眉间独居孤傲,朗阔胸怀沉稳入座,连连客套致歉,语速节拍适中。他大方脸上挂着个窄边眼镜,透视着睿智狡黠的光,低语中有傲气,细声中有权威。晚宴上说的都是些熟人旧事,唯我是个陌生客,一头撞进了人家的风景里,局促不安,后悔迭起。这样的年龄参加这样一顿饭局,算是攀附权贵还是不安现状?是修行不够还是敷衍人事?我隐隐地从心底鄙视自己,大把的时间暗杀在这长长的觥筹交错间,怎奈何一个“不”字能了却心事啊!
回头给小妹谈起前日不安之光景,她说:“不能文,何尔清高?不能武,何尔弃俗?五粮液、茅台都要做广告,说明东西再好也要宣传。人同样要展示自己,否则谁知道你优秀啊!人脉之广就是世道”。比我小十二岁的小妹,圆脸大额间怒睁的杏眼,读懂了我半世风尘的人生机理。可我却对这迎送辞请、一邀一应的人情世故长期持漠然迟滞的态度,所以才混得个半世不堪,潦倒草芥之命!真可谓“长安米贵,居大不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