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少去医院看病,除了单位安排的体检,一般有个头疼脑热什么的,自己吃点药基本缓解。
最近我因为一个小手术需要住院治疗,以前在门诊就可以处理的小手术,但现在医疗纠纷频起、医患关系紧张,医生都格外小心谨慎,因此要求我住院后做手术前的一切常规和非常规的检查,签一大堆可能发生的手术意外事故保证书和术后可能发生的隐患承诺书。感觉到了医院,一个健康的人立马就会变成病人。光是检查就名目繁多,签字更是医生护士轮番找你。住院一个星期后,检查结果终于尘埃落地,可以给我手术了。
一个小手术,我没有太多的心理准备,穿着高跟鞋、长裙、束身T恤到了医院,计划是做完了手术便上班。
手术前一天要求灌肠,只听说灌肠可以排毒,排毒后身体会轻松,脸上的皮肤会光滑,我很开心!于手术的关系大小我便不太关心。可没想到,护士来灌肠,让我觉得好为难,要将一两公斤的液体从你的肛门输入,护士小姐真是不易啊!我抱歉地对护士说“非常地抱歉!”她说:“没事,我们已经习惯了。”可我还是觉得将自己的屁股暴露给护士是对护士的不尊重,心理暗暗歉疚,于自己也是好无尊严可言啊!
隔两小时一次灌肠,坚持到无法坚持的时候再排泄。液体在你的腹腔内如同毒气流连忘返,比吃坏了肚子的腹泻更让人难以把握,长裙于我都是累赘。到最后有气无力时,关乎尊严的事情已经忘乎于脑际,一晚上的折腾,排毒能够美丽的意义已经不在重要了,我产生了不太想做手术的想法。
第二天,我还没来得及犹豫,护士通知十点到手术室,安排了专家给我做手术。接着是一个男医生来找我签字,说麻醉可能出现的意外,还需要家属签字,我愣愣地看着他说没有家属,他说那就自己签吧!不太想签,但还是签了。一个星期的检查,找人安排专家手术,一晚上灌肠而致的腹泻,现在说手术不做了,给麻醉师不签字,于情于理都不合乎常规,又不是个小孩儿……
字是签了,手术是不想做了,可还是被推进了手术室。到了手术室,真是尴尬加羞涩加尊严跌落。护士说把内裤脱了,我愣愣地看着她,朝“哐当”关闭的门望了一眼,就我和她两个,边脱边问放在哪里合适,她忙着手中的活连头都懒得抬起。我刚把内裤脱下攒在手里,只听又一声“哐当”两个全副武装的绿色卫士只露出两个忽闪忽闪的眼睛走进了手术室。我惊慌失措中用双手捂住下体,他们却一口同声地说:“在我们眼里你只是病人,不是女人”啧啧,我不是女人,但我也不是病人啊!我还没有病到忘记羞怯啊!
当我出院后给姐妹们叙述这一尴尬时,她们戏谑我说应该捂住脸,下体都一样,要像法国女郎一样,风吹起时管好帽子就好。“快点、快点,要打麻醉……”我羞涩拘谨徐缓地爬上手术床,背对着麻醉师,卷曲着身子,双手本能地还在下体遮挡着,弓腰曲背等待着宰割。麻醉师命令我解开胸衣,双手抱头,身子继续前弓。我从来没有麻醉过,不知如何是好
……
一个麻醉师用力将我拉向他们的方位,另一个将我的双手固定到头顶部位,熟练地将我的内衣扣子解开,一个粗大的手从我的颈椎往下按压至尾椎骨,比起女护士的灌肠这是何等的伤自尊啊!一个陌生的男士给你解开内衣扣子,你赤条条裸露在他们面前,连个遮羞的被单也没有…… “不要紧张,不要动”也许麻醉师太用力,也许我太瘦弱,他每每按压一次穴位,我都被推向床沿,他生气了!“你这样我怎么麻醉?”我尽量屏住气想让自己不要挪动,可是他从后背一按压,我就往前移动一下,还是护士小姐理解我,站在前面用双手压住我的腿给身体增加了重量,固定我双手的麻醉师也反应过来了,移动到我身体的前位,一只手按在我的肩膀上,一只手将我的双手依然固定在头顶,很有力的大手,我的手太小了,他用一只手就可以让我俯首就擒,女人真是软弱啊,怪不得麻醉师多数都是男士,因为有力气嘛!
突然,右腿有一股电流冲击而至脚底,触电的感觉灵敏而麻痛,我刚“哎呀”一声,左腿又被电击了一下,麻醉师真是利落又专业啊!一会儿的功夫,我的双腿便重重地脱离开自己的身体,存在着但又似乎不存在,我无法再左右两条灌了浆的腿,它们是身体此刻游离的部位。我脑子突然产生了坏想法,张海迪高位瘫痪,我会不会因此而坐上轮椅啊?麻醉师让你签字就是有风险嘛!有麻醉过量,没醒过来的人,那么半身麻醉就有不能正常恢复的概率,我对麻醉师娴熟的业务产生了怀疑,我后悔这次手术,太后悔了!我哭了,默默地流下了眼泪……如果就这样被自己一念只差决定的一次小手术导致瘫痪,我怎样也不甘心啊!我想,千万不能让万万分之一的概率论降临到我头上啊!
主治医生开始手术了。“这里有感觉吗?”“有”“这里呢?”“没有”在这样的一问一答中我听到手术刀碰着器皿的声音,感知到手术刀割裂肉体的驱动方向,但毫无疼痛感。听到主治医生与另外两个的医生的私语声,听见护士传递物品时的空间声响。一个小手术,主治大夫加两个实习医生,两个麻醉师加一个护士自始至终陪着、观察着、忙碌着,医生护士们真是不易啊!医院费用我是终于可以理解了,这样一个小手术,就有这样多的人承担风险不说,光是站在这里一个多小时辛苦就应该多一些加班费啊!我是个不是病人的病人,要是真病得严重更应该理解医生的辛苦和医院的费用了。
麻醉师将呼吸机固定在我的嘴上,我感觉憋闷烦躁难受,真想取下呼吸机,可我的手牢牢地嵌在麻醉师的手里,我摇头示意他也不理我,他觉得这样更安全。
手术结束了,我不能自己下床,动弹不了了。“心有余而力不足”在当时真是再恰当不过了。麻醉师在我袒露着的身子上盖了一个被单,把我推向病房。我连一个侧身避羞的动作都无能为力。到了病房,麻醉师又将我整个人抱起放在病床上,告诉我麻醉过后可能无法忍受的疼痛和注意事项,我这才注意到一双闪烁的大眼睛镶嵌在一张未脱稚气的脸上。听说只有二十八岁,医科大硕士毕业,麻醉副高级医师,看来我的担心是多余的。
麻醉过后,我被忽而起忽而落的疼痛折磨着、撕咬着、牵扯着,一次次噩梦惊醒,一次次如梦初醒。心里是后悔加后悔,身体是疼痛加疼痛,真是欲死不能,欲罢还休的自残啊!我被疼痛折磨得思维混乱,时而有我,时而无我地存在着。如果那时再裸露着面对医生护士,羞涩、尊严便飞去千里之外了吧……
我的羞怯、尴尬于医生来说只是司空见惯的常识;我所谓跌落的自尊,是麻醉师捧起的医德,是医生、护士天天面对的必修课。
于2015-06-2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