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见梦玲

遇见李梦玲老师是在2016年4月米东区作协笔会上，我有一个简短发言，梦玲留了我的微信，之后我就忘记了这个人，当时也没怎么注意她。

有一次她微我说希望我给学生讲一节关于文学的课，我方知她是班主任，教语文。我心想，我这个在文学上没有一点建树，对文学毫无功底又无成绩的人给孩子们如何讲文学？我那些随性信手拈来的文字涂鸦如何面对渴望知识的一双双清澈明亮的眼睛？我想拒绝但又碍于情面，就以工作忙搪塞了过去。过了些时日，她又微我说给学生讲课一事，当时我确实有点忙，就委婉地谢绝了。

一段时间，我因手机太卡，清理手机信息，删了很多微友，梦玲也在我所删微友之列。2018年4月的一天，我正在山西晋城参加笔会，梦玲二次请求加我微友，附加信息是“100中李梦玲。”我有点不好意思通过了申请。梦玲说：“韩老师，我把您的文章从手机分享里下载下来给学生看，他们喜欢看您的文章，我想让您给孩子们讲讲您的创作经历，不知您是否有时间？”

我对她的执着和自己的不近情理开始反省。我是被“老师”这个行业拒之门外的人，站在三尺讲台上，是我曾经无数次哭醒的梦，是我青春梦想放飞后迅疾折断的翅膀。当年我以全县第一的中师成绩参加喀什师范的面试，却因个矮而被拒绝在喀什师范的门外。在返程的班车上，撕碎的梦化成长串的泪珠，流了二百多公里，一路浸湿的风沙在我心里郁结成久久不散的雾霾。今天，我对于一个老师的请求有什么理由拒绝呢？且删了她的微信，使她二次请求添加好友。况且，我只是一个普通的文学爱好者，还没有到一个作家的行列。我想，即便是一个作家，谁能拒绝孩子们好奇的心灵和盼望的眼神呢？也没有谁能一次次拒绝一位为学生成长注入梦想的老师，我深深地自责！答应梦玲给孩子们讲一堂课。可我从来没有上过讲台，对孩子们又不甚了解，讲什么更是没有一点头绪，一时间紧张胆怯惶恐起来，为这个决定开始后悔，但又不能反悔。

说实在，虽然微信答应了梦玲，但对于梦玲这个人我还是非常模糊，没有具体印象，毕竟就开会见了一面。从山西回来后，我和梦玲在一次讲座中二次相遇。我才注意到她，一个清清秀秀的女子，披肩的直发自然垂落在腰际，飘逸秀雅的古风着装，像是从开着丁香花的深巷走来。她那宽阔饱满的额头下闪着一双智慧明亮的眼睛，整个脸清爽高洁，说话轻言慢语，和我这个火急火燎大嗓门的人形成鲜明对比。她在学生临近毕业的日子再次邀请我，是想给孩子们兑现一年前许下的承诺，增加他们浓厚的阅读兴趣。梦玲约我的时候孩子们还是五年级，敲定讲课时间已经到了小升初毕业考试。毕业班的老师大都盼望着毕业大考结束，完成任务，卸下包袱，梦玲却依然关心孩子们的成长教育。她比我的孩子只年长四岁，工作仅仅四个年头，小小年纪担任班主任，做事如此执着，心里这般装着孩子、装着教育、装着责任和承诺，这让我非常感动！她说喜欢孩子们的纯真烂漫，讲台便是她人生的全部，她为这个职业而骄傲！

梦玲说话做事的沉稳和她这个年龄极不相符，她文学功底和诗词水平非常深厚,送我一本《叶嘉莹笔记》，里面圈圈点点的诗词注解让我读懂了一个爱书人倾注在字里行间的心血和情感。后来她又送我一本朱光潜的《诗论》，我知道她还没有阅读完，纸页里夹着书签，折叠着她深深的爱恋之情，把我的视角拉进了她青春年华的日子里。一个芳龄27岁的小学语文教师，在烛光斜影中研习古诗词，在孩子们幼小的心灵深处种下诗歌的种子，在点滴浸润中放大孩子们诗意生活。

我在梦玲阅读过的纸页间穿梭，在她的安静里把一颗浮躁的心安顿下来，灵魂脱离尘世稍作休整。回望自己的青春岁月，大把的时间浪费在无为上，虚度的时光追逐着人生半百的脚步，方才醒悟。梦玲引用宋代思想家、教育家张载的话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天下开太平。” 告诉我自己的理想。

在梦玲面前我是个大妈级的人，从小挣扎在生存的边缘，为功名利禄的绳索捆绑着不能脱俗。她做老师只为孩子们，而我当年想做老师，只为能跳出农门，端上铁饭碗；她邀请我讲课只为孩子们，我拒绝她只是个人主义作崇。相形之下，在她面前我是惭愧的，自私的，梦想的翅膀应该被折断，目的不纯，思想芜杂，幸好当年被喀什师范拒之门外，否则我得误了多少孩子们的学业啊！一个教育工作者的初心在她身上点亮放大，立在我的面前，走进我的心灵深处。我为孩子们有这样一位老师而欣慰！为自己生命中遇见梦玲而感动！

梦玲让我有了和孩子们在一起的机缘，有了如此美丽的邂逅。2018年5月31日，我迎着今生最灿烂的阳光，踏着六·一节欢快的脚步，怀揣着一颗敬畏之心，走进了100中六五班的教室，站在了三十二年前梦想的讲台上。孩子们全体起立响亮地一声“老师好！”那一刻，我为自己迟到的师生缘，为自己不近情理的拒绝，为梦玲的执着，眼眶即刻湿润！梦玲和学生吟诵《诗经·蒹葭》欢迎我。

梦玲的声音那样美，像一股清泉从山间穿过，滋润我的心田。她穿着白衫长裙，踏着吟诵诗词的节拍，轻柔缓慢地向讲台走来……我站在讲台上，看着孩子们，看着梦玲，像是走进了绿树葱郁的森林，又像是站在蝶飞满园的花朵中，被梦玲和孩子们吟诵《诗经·蒹葭》之美陶醉。学生捧着鲜花走上讲台，我一时哽咽无语，泪水在脸颊奔涌而下！我有什么理由、有什么资格接受孩子们如此高规格的礼遇啊！我，一个普通的文学爱好者，遇见梦玲，遇见学生，被他们感动着，激励着，看见了笨拙不堪的自己。

我为讲课准备的稿件苍白无力，完全失去了意义。梦玲班里的学生比我想象的更成熟更有见解，有梦玲这样的语文老师，就有让我吃惊长叹、张口结舌、目瞪口呆的六年级学生。我的逻辑思维被孩子们期待的眼神打乱，因为感动，大脑一度指向空白。我简短地把自己小时候没书可读、父母不重视孩子学习、自己从小语文差等生的成长经历给孩子们如实讲了一遍，无非是想让他们在如此优越的学习环境中，珍惜时光，把握机会，做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其余再讲都是多余，因为孩子们知识之广博，是我不曾想到的……

一个女学生仅《红楼梦》就读过三遍，而我到了这样的年龄才粗略地读了两遍；有一个男生问的问题是生命的终极意义；还有一个学生对于文学应该走向哪里对我提出了考问！天气还没到酷暑的热，可我被孩子们问得大汗淋漓。最后学生让我签字，我只有硬着头皮在他们递过来的本子或者课本上潦草地签上自己的名字，有的是拿着梦玲给他们打印的我的文章让我签字，那几篇不堪的文章，实在是愧对孩子们啊！

一个小男生说：“韩老师，给我写几句话吧”有一个女学生一边递给我纸巾，一边冲着小男生说：“老师都说了，只签名字”另一个女学生急急地说：“让韩老师休息一会儿”我的眼眶又一次湿润了。我终究没有勇气给孩子们写上一句话，草草签了自己的名字了事。实际不是我不想给学生写上几句话，只是看着这些激情飞扬的孩子们，真不知该留下什么样的话最合适，况且我的字实在是别扭的不好意思落在那纯真的纸页上，就连“韩世霞”三个字也是生涩干巴地躺在那里，无法在他们面前站立啊！

我人生中第一次上讲台，不是我给孩子们讲了什么课，倒是孩子们和梦玲给我上了一节文学课。我想，生活在哪里，文学就在哪里；孩子在哪里，老师就在哪里。

梦玲最让我感动的是，对于一个智障学生的关爱和尊重。有一次我正在值班，一个陌生的电话打进来，我没有接。过了一会儿，电话再次响起，我想着也许是社区居民有什么急事就接了。一声稚嫩憨态的“韩老师”我便确定是梦玲班里的学生。因为我没有给其他孩子讲课的经历，更没有哪位朋友的孩子叫我“老师”这个称谓。学生说想和我见面，我约到第二天下班以后。没想到接完电话不到半小时，电话再次响起，我想着孩子也许是在初中新环境不适应，就再次接起电话，想安慰疏导几句，可他说的依然是前面重复过的话，我有点生气但还是极力忍着，重申明天一定和他见面。没想到不到一刻钟电话又响了，我担心孩子遇到了什么想不开的事，赶紧和梦玲联系。梦玲说这个孩子叫吴旭彤，平时不爱说话，没想到会给我打电话。

我和梦玲第二天一起去看孩子，可孩子见到我不像在电话里期待的那般热情，躲在姑妈的怀里不愿到我面前来，倒是和梦玲在里屋单独聊了好一会儿。我想这个孩子想见我，我忙里偷闲来了他又躲着，心里隐隐不快。我把准备好的一本《西部散文选刊》送给学生，里面有我的几篇文章，与家长沟通了一些孩子成长教育的话题就和梦玲匆匆告辞了。

梦玲自始至终没有告诉我吴旭彤智力有问题。直到最近一次，梦玲决定辞职考研，告别学生去北师大上考研辅导班，约我和孩子们相聚。二十多个学生，挤在梦玲的出租屋里，在吵吵闹闹的人群中我没有见到吴旭彤，特意问起，才从学生口中得知吴旭彤是一名智障儿童。

细想起来，从吴旭彤给我打电话到见到他当晚的情形，都不是一个正常孩子的行为，我却一直蒙在鼓里。我从事过残联工作，知道一个智障孩子能在正常班级跟班的概率非常小。主要是没有哪个班主任愿意接受一个智障孩子，因为他会影响班级总分，拉低年级排名。在一个注重成绩的应试教育大环境下，梦玲不但接受了这个孩子，还给他无微不至的关心，陪伴他快乐成长。

从同学们的言谈中我可以看出大家对吴旭彤没有一丝一毫的歧视。有个男生说他经常和吴旭彤通电话，约他打篮球，因为今天吴旭彤家里有事才没有来。梦玲告诉我从没想过吴旭彤的各科成绩影响班级总分这件事，也没在乎过拉低年级排名，她只想尽力帮助吴旭彤度过快乐的童年。“关爱孤残儿童，让爱洒满人间。”梦玲和她的学生把口号变成了行动。

我想梦玲一直没有告诉我吴旭彤的情况，是尊重一个智障孩子的人格，用心守护孩子，用情对待孩子。在梦玲眼里没有所谓不正常的孩子，所有的孩子都是她最挚爱的学生，都是她手心里的宝。她不以孩子成绩论高下，不以班级排名为荣誉，注重发现每个孩子身上不同的特点，鼓励每一个孩子，不厚此薄彼，和他们做朋友，当他们的大姐姐，她和孩子们在一起其乐融融！为此我感动着我，为有这样的老师而感到着！

如果人生可以重来，我希望做一名老师，像梦玲一样被孩子们快乐地包围，感受一份单纯而又崇高的爱。

于2018/12/25日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