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老人无常了

米东正北二十三公里处羊毛工镇羊毛工村党支部书记法成忠无常了（去世）。听说法书记走了，这是在意料之中的事。两年前听说他是胃癌晚期，家里人没有告诉他真相。我去探望他老人家时，他并不知道自己是癌症，只说胃不好，吃不下饭，吃啥吐啥。一个老人得了绝症，无法挽留，走了也是一种最好的解脱。不需要再挂念了，可我还是迟迟不能从这个现实中走出来。一个多好的人啊，那么质朴亲切；一个多么优秀的基层党支部书记啊，那么正派无私。

在他弥留之际我真想在他身边守望他离世，在他入土之际我真想再看一眼他那刚正不阿的清俊脸庞。他以民族的习俗入土，我尊重他老人家的葬礼。但没能最后再看他一眼，没能送他最好一程，让我深深地感到遗憾！

最早认识法成忠是在电视栏目采访中。正好在村民家里入户，电视台播放他的镜头映入我的眼帘。在一片碧绿的稻田旁，小标题写着“羊毛工村党支部书记：法成忠”。踏实有力站在稻埂上的他，讲话极其流利，对自己的春耕生产如数家珍，这立刻引起了我的关注。除了外形特征，我感觉他更像一位有着高深理论的乡镇长。他的手在前胸交叉下垂，显示出当家做主的沉稳和谦和，方正略显长型的脸庞上镶着一对黑而亮的大眼睛，似乎能洞察民间一切家长里短。电视新闻采访播报完之后，旁边有个村民说：“这个就是冶俊保的大舅哥”我问哪个冶俊保？因为村上重名重姓非常多。村民说：“就四队的顿拉海呀，前两天找你担保6000元养殖业贷款的那个啊！”我大张的嘴半天没有合拢，真是吃惊不小！村民说他的大舅哥在整个米泉乃至昌吉州都是很有名气的政治人物，说县长和州长见了他都要主动问好。我想冶俊保的大舅哥都是这样的铁腕村干部，还找我来给他担保贷款。

没过几天，我到冶俊保家走访，唏嘘他藏着个露脸的亲戚不用！他说韩主任：“你可不知道我们家的情况，我那个大舅哥根本不给自己家里的人办丁点儿事。我以前找他托关系办个事，被他骂回来了！”顿拉海的妻子是法成忠的大妹，还有一个小妹也嫁到我们乡镇的另外一个村。经她一提及，我也非常熟悉。有一年我在那个村蹲点收“三提五统”，有些人家里没钱交，就用大米折算。他小妹家当年用大米折合交完费用后，只剩了半袋米。因此我记得非常清楚。顿拉海的妻子说：“我哥哥是个单帮子人，当那么个书记起早贪黑，没人帮衬，累得很！我们从来不敢给哥哥添麻烦。哥哥告诉我们他当这个村书记是给公家干事，不是给自己家捞油水。我们姊妹从小没了父母，都是哥哥一手带大的，也不想给他说家里的困难。”我心里由衷敬佩他的人品。这是我对法成忠最初的认识。

2016年6月我到羊毛工任职，有幸和法书记共事，耳濡目染了他的气节风采，亲眼目睹了他为人处事上的宽厚大度、工作中的无私奉献。尤其是他对党忠心耿耿、无怨无悔的红色革命精神更是让我肃然起敬！他于我是长者、前辈，但更像是一位慈祥的父亲。与他相处的点滴日子里，积累了我人生之路上厚实的精神财富。

法成忠比在电视上看到的更亲切、更谦和。我这个新上任的镇领导，在法书记面前只是个孩子，需要成长，需要摸爬滚打。从农村工作经验方面来说他于我就是一个老品牌，从党性教育来说他于我是一面旗帜。农村的事他样样精通，村民的困难他件件记在心上。像他这样四十年多年的老村干部，我认为要不是编制身份受限，当个县长是没问题的。法书记是列席我们党委扩大会议的唯一村书记，这也是历届党委不成文的规定，也是对他多年工作的认可。我作为非党领导干部列席党委会议，说白了我俩都是列席，在我思想意识里列席就是听会少说。可法书记不这样认为。

   记得，在一次镇党委会议上，要选出一个村实施30公里“村村通”道路建设项目，大家首先想到羊毛工村。法书记是标杆，羊毛工村是新农村示范村，如同家里的客厅，客厅首先得光鲜亮丽才好。可羊毛工村道路硬化基本完成，把一个小项目拆开分村实施又给工程增加不必要的额外成本。左右为难时，法书记说话了。他说：“这个项目放到羊毛工村他固然很高兴，但是放到西边村子更合适。西边这个村子与五家渠接壤，地理位置不容忽视，是整个羊毛工镇的西大门，方便全镇百姓进出五家渠看病、购物，也带动兵团人到羊毛工镇消费，发展羊毛工餐饮行业，使得羊毛工劳动力转移市场更加活跃。”这个项目花落谁家，是法书记的大格局思维决定的。他虽然是一个村书记，却考虑着羊毛镇的整体发展，我第一次感受了前辈放大了的人格魅力！

还有一次，是老龙河沿线的防洪加固工程，羊毛工是下游地带，每年都有老百姓的耕地被淹。农业局长调研时给法书记承诺要从农业开发项目资金中给羊毛工村单列拨付加固工程费用。这要给其他村，只有偷着乐得份！可法书记当场建议先从上游乡镇开始加固。他说：“老龙河沿线淹地现象非常严重，不仅仅是这一个村的问题。从保护耕地、减少农民损失的全局考虑，在资金有限的情况下，先从上游开始加固比较合理。他说每年加固一点，逐步完成全线防洪加固工程。作为地州、区两级人大代表的法成忠，考虑的是米泉以北二十三公里的整体农业经济，不单单是羊毛镇羊毛村的利益问题。他不局限于眼前利益，也不谋划自己的那点小算盘。以大局为重、从全局出发的老共产党员品格让我们在场的人肃然起敬！在法书记闭上眼睛的时候，他提出的老龙河全线加固治理方案已经实施，他安详地走了。

作为一名村干部，大家都觉得他有一套自己独到的方法。实际从我点滴与他共事交往中，发现他的方法就是真诚待人，小事当做大事办，别人的事当做自个儿的事办，不拖延，不推诿，起早贪黑，一心为公。老百姓的每件事他都放在心上，每个人他都公平对待。有一次，法书记说一个学生考上了《长江大学》，没钱交学费。我同他一起去了学生家，家里困难，天气又冷，养了一头小猪娃子怕冻着，干脆在屋内做饭的火炉旁垫些麦草养着。冬天门窗都关得严实，进门后臭气难闻，让人闭气，我差点倒退出来。法书记却在炉子旁坐下，旁若无事地给这个学生介绍我，和家长谈协调凑齐学费的经过，我不好意思地点头应承。学生家长一个劲地道谢，还特别感谢法书记从东村老杨家给他协调买下了这头小猪娃，我顿时感到非常吃惊！一个民族老同志如此这般的民族情怀，我又如何能从屋里退出来呢！出来后我给法书记嘟囔道：“咋就这么脏呢，穷也就罢了，把个猪养到家里。”法书记诚恳地给我说：“为这头小猪娃在猪圈烧个炉子太浪费碳了。养着天气暖和了不就可以在外面溜达着养了嘛！秋天就可以卖一千多块了。如果能配上种不就是一笔可观的收入嘛！”我听了直点头。

西头主麻家俩孩子同时考上了《陕西师范大学》中文系，家里困难得很，愁得一家人不知道该咋办？到中午吃饭的点了，我肚子饿得咕噜噜叫，又不好意说，就跟着法书记一同去。到了主麻家，法书记给主人介绍了我，我说回去尽快协调。她拿起电话给一个企业老总打电话协调了三、四万学费，又问冬天烧的碳够不够？说如果不够先从大队借一些。主麻媳妇感动得直流泪，非要让屋里人带我们到街上吃个饭，我饿得前心贴后心，恨不得法书记马上应承下来。可法书记一边给家里人打电话说回去吃饭，一边对着主麻媳妇说：“外面吃饭不花钱啊？我们都是自己人，这些事都是份内的事，不要过意不去了，让娃娃好好学习就行了。”从主麻家出来，我对法书记说：“您老好有面子啊！人脉真好！那么大企业老总即刻答应资助三、四万元学费，连个吭哧都没有。”法书记诚恳地对我说：“这是组织给我的平台，不是组织，我怎么能和陈总认识呢，我个人有多大本事啊！”他还说，自己没有文化，能有今天是组织培养的，这几十年干下来，从来不觉得累，只要组织信任他，他就一直为老百姓服务，干到老。我们吃中午饭的时候已经四点了，他的老伴心疼地嗔怪他为了工作不顾自己身体，他却说自己重要的话，这个村书记就没法干了！我想四千多人的大村，没有这么一位从不摆老资格的前辈，没有这么一位心系群众的老字辈村支书，是无法保持村子长期稳定和谐发展的，也是无法让老百姓心服口服地拥护和爱戴的。

法书记最让我感动得是，羊毛工村企业落户和城镇化推进的几件事。羊毛工村地理位置好，是整个羊毛工镇的中心区域，土地尤为金贵，投资者踏断门槛，慕名而来或经人介绍找法书记的人络绎不绝，可法书记心里一杆秤，谁托啥关系都没用。只要对村子发展有利，没有污染，班子会上研究决定后，上党员大会讨论通过，最后由村民代表三分之二以上开会通过方可实施。他从不独断专横，不草率行事，这是四十多年来，法书记主政一方，保持村子长期稳定，村民凝聚人心的最好验证。他在经济浪潮的锻造中，不忘初心，没有任何一点私心杂念，永葆一颗共产党员的纯真本色。

羊毛工村西滩，有五百亩承包地，是本村人左开国三十多年前的开荒地。按照规定合同五年一签，承包费逐年递增。左开国去世后，儿子继续耕种，并办起了有机米加工厂。有一年到了续合同的时间，他们担心村上有变化。虽说开荒是老父亲开的，村上明文规定在他们不续签合同时，再招标发包给其他人，承包费随行就市。但这年头土地贵如金，盯的人多，左开国儿子不放心，就去找法书记吃个定心丸。拿了五万元现金，敲开了法书记的门，没想到被法书记赶了出来。他以为这次发包被别人抢先了，灰心失望没精打采。结果村两委还是按照早先的规定逐年增加承包费让他续包了五年，老左的儿子感动得不知如何才好！说这么多年在场子上混，没见过法书记这样的官。

有一年，一个福建老伴，托了个大领导，要承包东滩二百亩地，说是建铝塑管厂，听说对环境有污染，法书记油盐不进，请吃饭不去，上门被拒之千里之外，最后老板断言羊毛工村是个没有发展的村，气呼呼走了。法书记没有被一时的经济发展冲昏头脑，没有被高额的土地转让费迷失了方向，他坚守着蓝天白云的环保理念，给我们很多基层领导干部树立了学习的榜样。

新农村富民安居工程建设，很多村想尽办法把耕地置换成一般用地，大规模推进城镇化建设，法书记不动心，不盲从。有一次，我问他对其他乡镇迅速推进城镇化建设，在好端端的耕地上建起楼房有和感想，他告诉我，国家三令五申保护耕地，有些领导干部为了政绩快速推进城镇化建设，以为盖几栋楼房、建几个小区就是城镇化了，简直是胡来。我说：“您这是重点村，领导视察多，您准备咋办？”他义正言辞地说：“我拆多少建多少，哪怕是一分耕地，我都不会盖楼房，他们盖楼房是表面工程，旧的拆不了，新的卖给有钱人，有钱的人新、旧房子都占着，穷人还是买不起新房，富民安居成了政绩工程，还搭进去贵如油的耕地，老百姓享受的公共资源不均等啊！”在法书记的坚持下，羊毛工村新农村建设稳中推进，没有占用一毫一厘的耕地，这也是他老人家的高贵品质。不搞政绩，不图虚名，一心为公，一生为党。

当我写到这的时候，需要收一下笔，因为在他身上发生的故事太多、太多……在他四十多年的基层工作中，诸如上述的事例一幕幕铺展开来，绘就了米东区第一届道德模范的巨幅画卷。许许多多的荣誉在我们面前展开时，他因常年积劳成疾患胃癌离开了我们，米东二十三公里处的一个老共产党员倒下了，但他的人格力量永远挺立在羊毛工，挺立在米东老百姓的心中，挺立在米东人民广场中心，他将永放光芒！

送葬当天，晴空万里，正是他老人家作为一名共产党员宽旷胸襟的写照。我急匆匆前往羊毛工镇，头上一根银簪子不小心跌落，捡起后珍珠和银针已经分离；又行程一会儿，不觉发髻有点散乱，一摸又一根簪子不知何时早已丢失。我想也许是老天让我给老人家吊孝，才接二连三从发髻上遗落珍贵的饰品。遗失的簪子上的珍珠在阳光下发着光，让路人捡到也好，埋没也好，耀眼的光芒一直在这个时空中旋转，如同老人家刚正明亮的眼睛高悬在米东历史时空中，指引我们不忘初心，牢记使命，继续前行……

于2017年4月20日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