橱柜里的红旗袍

我是偏爱旗袍的。当一袭碎花的或者浅绿的或者淡蓝的旗袍裹挟着一个女子从细雨朦胧的雨巷或者阳光布满的街市中走来，无论她是生得妩媚娇艳还是平常人家，都让我驻足停留，定睛注目，总能寻得出她的一处招摇和恬静，窥出她的一些粗浅和雅致。

我的衣柜里是不缺旗袍的，总有几款是能让我自恋如狂、自醉心乱的。但总也不够，总是少一件。有人说：“女人的衣橱里永远少一件衣服”。那我就是永远少一件旗袍。虽说，由于职业的缘故，我总是在一个长长的季节里，也不见得能将喜欢的款款旗袍上身几回，但也每季都是小心熨烫、轻轻落挂在衣橱的醒目处，等待时机与它相伴，错过了也不怜惜，再轻轻折叠好等待下一季。看着那一款款自挑自选的娇媚旗袍，自个就咧着嘴浅浅微笑，在心灵深处享受着与它默语相对、盘膝而坐、观而叹之的静美。

江南女子与北方女孩儿相比，天生与旗袍结缘。依山傍水、小桥流水间撑着一柄雨伞或者太阳花伞，走进雨中或者邂逅夕阳，美不胜收。因此，我这个大漠女子每每下江南，总是少不了添几件旗袍。有一年南下，在南京的商场里爱上了“陶玉梅”旗袍，一次购置了两件。有一件浅绿带卡其色暗花的，当场就从商场穿着出来了，同行的同学们啧啧乐道了一路。说我走个长路，穿着旗袍，蹬着高跟鞋，也不觉得累！我便给她们辩解，女人天生就是旗袍、披肩、丝巾、高跟鞋构筑的妖魔鬼怪。生在西北、长在西北，终年在风沙扑面、乡村朴野中走来，多少都遗失了一些温婉女子的本真。这偶尔南下，细雨柔风，杨柳低垂之时，还不尽显女人本色，要待何时、何地才能有这般的闲情逸致装扮自己？即便回到了豪放、粗狂、火红的大漠西北，有着精致装扮的心思，但也总是错过了那一地雨季朦胧之时的温软、细腻、柔媚。女人一生再没有故事，过不了风生水起的日子，偶尔到了江南水乡，总也该袭着一款精美旗袍生出些风尘烟花的碎小花事，也不枉下了趟江南、赶了趟娇美旖旎的时日。因此，不管同行者怎么不解和投来异样的目光，我屡屡下江南都是丝巾、披肩、高跟鞋加上新购置的旗袍，在江南水乡中漫步，穿梭在慵懒或嘈杂的人群中，享受着唯美的独我心事。

秋天是个美丽遐想的季节，可以种下诸多的相思。我在一个秋日里，种下了那款橱柜里的红旗袍。

今秋与父母南行，走至西子湖畔，就开始心境荡漾，迷乱心离。到了的时候，正好是下着朦胧细雨的。我穿着浅灰与白色圆点相间的连衣裙，脖子上悠闲地拽着那条粉色棉质丝巾，很温和地走进了那个雨季，走进了那桩不了的心事。

到了宾馆，匆匆安顿了父母。不是想去逛商场，而是正好没了化妆水，一切就这么仓促又精巧地安排了。我们住的宾馆，极目远眺，满眼的绿，灵隐寺北高峰尽收眼底，西子湖畔的游人簇拥着湖水微波荡漾。恰好在宾馆的斜对角有一个不大不小的商场，门朝南偏西的方向开着，好像就是为了迎接我的到来。我匆匆到了一楼柜台，各式各样的化妆品琳琅满目，目不暇给，四处环顾没找到我要的老牌子。也许我原来的化妆水太没有名气，在这个江南的商场里不值得上架，就如同我这个人一样太微不足道、名不见经传。那就换一个有名气的牌子吧！我停留了在了“佰草集”专柜前，那个江南女子着一身浅粉带白花的旗袍，领口的盘扣甚是精致，恰到好处地彰显了她脖颈的滑爽。皮肤温软细腻，白里透红，略浅的微笑，说话的声调拖着个润喉的长音，感觉不是在招揽生意，而是在慢条斯理地说着自个儿的一桩心事，不娇作、不张扬，把产品介绍的恰到好处。买好了化妆水，急匆匆准备赶回去梳洗、更装、赴宴。朋友说一会过来接我们，时间紧凑容不得多逗留。临走时没忘赞美几句服务小姐着一身旗袍的美丽。她不经意指指二楼的货柜，说那里正在搞活动，马上要撤柜，全场五折。我没经得住旗袍的诱惑，快步上了二楼。服务小姐也着一身旗袍，柔绿灰白花色相间，圆领低口，融合了现代元素，碎碎点点的传统花纹结合当下服装的时尚领口，妥帖地勾勒出她修长俏美的身材，眉眼有神，语音甜美，润喉音较之前的美女拖得更长。让人好生喜欢与羡慕。因为是打折，顾客较多，她在柜台前不停地招前呼后，但再忙也未失江南女子的风韵与雅致。她频频给我打开试衣间，又频频收回我试过的款式，白嫩细长的手臂在那个试衣间的缝隙中伸缩迂回让我顿感温暖。

她不厌其烦，忙中有序，就这态度让你不买都会产生愧疚之意。价格确实便宜，那就买几件吧！一次挑了三件，一件是精美小珠子缜密排列在整个前襟的大红色短款旗袍，一件是蓝白相间及膝中款旗袍，另一件是米色带深卡其色滚边短款旗袍，三件都爱不释手。准备付款了又生出犹豫来，这家里的旗袍挂满了衣柜没机会上身，又奢侈地一次性买三件。尤其是大红色的这款，只打六点五折，柜台小姐不用解释我便也心领神会。浓烈的情感总是在成熟的季节里兑换成果实方才尘埃落定，新人在秋季喜结良缘相、缘定终生，相比其他季节要多一些，因此只能是六点五折。这件贵不说，对于我，啥时候穿？这个年龄参加朋友、同学孩子的婚宴，总不能比主人穿得还妖艳吧！参加酒会、晚会的机会又少之又少。即便有，也不是什么主角或者特邀嘉宾。就这么个凡夫俗女，偶尔被别人稍带着想起当个陪衬，其他旗袍也可以既不张扬也不落俗套地出场。瞬即细数一算，穿它的场合确实太少，即便再喜欢还是理智消费吧，决定放弃！也许是折扣，也许是艳丽得太过张扬，也许是没时间再思虑，也许本该与它无缘相伴、相守。总之，那润喉的长音没能拖出我的决定。离开时，将不舍的目光频频留在了那个陈列着红旗袍的橱柜里。

回到宾馆，朋友的车已经停在那里等候，匆匆梳洗去赴了个晚宴，夕阳逐月，回来已是夜幕降临。躺在宾馆的大床上毫无睡意，纠结在那个橱窗里的红旗袍。前襟上布满的缜密红色碎珠，如同女人细微心思，绽放中年女人那最后的一抹骄阳；手工盘扣从左侧匀称有寸地排列而下，裹出的腰身收住了最后一瞥余留的青春；长度虽说稍有点短，但依我这矮小身材，且也能恰到好处地彰显一会自信。有同学曾说，我的身段太小，不适宜穿旗袍，被我狠狠地反击了一顿。瞅着他的面部奚落道“你人刚到中年，眼袋掉到脸蛋上，下嘴唇包到鼻头上，还对我横竖不顺，失去灵敏与嗅觉的人，简直是慧眼不识珠有泪，哪壶不开提哪壶。”虽说是当场反驳同学，惹得同学们阵阵笑声，确实是嘴不饶人，心自明。我知道旗袍的确是要有像巩俐那般高挑、挺拔的身材，方才显出娉婷玉立、婀娜多姿的身段，或者像张爱玲一般冷艳、孤傲、才情横跨一世才可匹配。可我却偏爱这不适宜自个的尤物，想在这低矮的身段里开出自个的花朵。想象着试衣镜前“照花前后镜，画面交相映”的另一个自己，想象着那鲜艳夺目、明媚霸气的与众不同，决定第二天把它拥为己有。哪怕挂在自己的衣橱里，等待一季又一季，也要了却这一桩心事。

人有了心事，便无了睡意。起了个大早，收了个失落。商场没开门，碰见早起的父亲，只好说想买包创可贴。父亲永远无法懂得我与那件红旗袍结下的不解之缘。折了回来匆匆梳洗、更衣、用早点，朋友的车又停在了宾馆门口。行程是虎跑和岳飞墓，也是此次父亲杭州之行最希望到达的景点，父亲在《岳父传》中度过自己得童年、少年，不敢有耽搁，老人行走缓慢，时间总要预留宽裕才好。再怎么喜欢一件衣服，但到了这把年龄也不至于主次不分吧！出门在外，行程有定，时间像是挤碎后被掰成小块一一平凑而成。父母已经很累了。朋友说让老人早点休息，明早还要赶路。让我随他去参加一个年轻人的聚友会，那天回来又是暮色昏黄，夜赶天明。那款红旗袍便与我再未谋面的机遇了。

在赴宴回来的路上，风雨飘摇，满山的翠竹随着秋风落雨一次次弯腰亲吻着山坡，远远看去，是一个个摇动着的绿色山体此起彼伏。雨雾如同烟雾似得拉满了整个车窗，阵阵秋雨拍打着车窗，犹如拍打着我的灵魂不得安宁。南方秋天的雨季，没有一丝清新凉爽之感，有一种闷热燥湿的气息将你团团包裹。冷气于这一季在南方，如同我们北方冬天的暖气，时时处处开着。车里的冷气浸得人浑身关节生冷，朋友说关了冷气，车里的热雾和外面的雨雾会影响驾驶。远处的翠竹在暮色渐临中不停地争先恐后、尽展风姿，像是非要锁住我这个北方女子的视野。我这个看惯了漫天风尘的沙漠女子，对这满目的翠竹，满眼的绿还是钟爱有加的。可当时总无心放眼风景，去享受秋雨绵绵的柔绿情怀。脑际盘旋着那款红旗袍，后悔莫及！次日凌晨即可离开，想来是无缘再会那款不小心遗失的红旗袍了。它的别样与精致深深地印在了我的脑海里。我只好冷冷地想念那黑夜里的一抹鲜红，想念从试衣间伸出又缩回的那条白嫩细长的手臂，想念那一款红旗袍裹挟的温暖。

当南下归来，整理衣柜时，每每想起那款红旗袍，总是追悔叠加，叹息自责，有一抹淡淡的相思，凄凄的愁怨。我想人与人之间是有缘定前身的，那么人与物之间也一定有着丝丝缕缕的缘分。那个瞬间的决定让我懊恼了许久、许久。直到今天才提笔叙事，想来是已经想明白了。我与橱柜里的那款红旗袍，也仅仅只是一面之缘。想来它的张扬和霸气于我也是格格不入的，如果是别人着了它，许是能够驾驭它的炙热和浓烈，于我还是欠一点！

“擦肩的都是客，路过的都是景”。人生很多的事都是在瞬间即成为过去、既定为事实。把握好今天便是最美的人生！那件红旗袍于我只是匆匆过客，一道美丽的江南风景而已！

守着自己衣橱里的旗袍，便是最美的旗袍；走进我衣柜的旗袍于我也是最适合的！

于2014年11月2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