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茵缘

走进阿克苏，踏上柯柯牙这片葱郁的绿洲，震撼视野，激荡心灵……

柯柯牙的绿，不是杂乱无章、毫无规矩的绿。柯柯牙的绿，是那种整整齐齐、结结实实的绿，是一起阔步向前、昂首挺胸的绿。

柯柯牙的绿，是一起吃黄沙，一起抵御狂风，手挽手走过艰苦岁月、见证共同成长足迹的绿；是与天斗，与地斗，不屈不挠的绿；是血脉相连、情同手足的绿；是患难与共、兄弟情深的绿。

一阵微风吹过，柯柯牙的绿，脚步不乱，姿态依然，让人即刻怀有一种敬畏之心！

曾经，这里被严重的戈壁荒漠笼罩着，春秋遇袭七八级大风是家常便饭，连天黑夜刮个不停，平均风速每秒1.7米，最大风速可达每秒40米，能见度仅5米左右。这便是别处春暖花开、鸟语花香季节里，南疆阿克苏春日之写照。

“一碗米饭，半碗沙”“一瓢浑水，澄半日”是阿克苏柯柯牙人七八十年代生活之常态。

沙尘暴倾泻而下，天地顿时连成一片。惊沙骇浪，飞沙走石。昼不见天日，夜不见星月。

有时，还遇袭十至十一级狂风，整个阿克苏就像被恶魔撕开了一道口子，狂风席卷黄沙朝着一个方向袭来。万千黄沙，皆一品性，张牙舞爪，一路发飙，咆哮着、怒吼着，高昂着妖魔鬼怪般的头颅，摇动塔克拉玛干沙漠赋予它独一无二的沙尘尾巴，呼啸而来，不屑一世，横扫肆虐阿克苏全境。

它，连续十多个小时不停息，决绝无情，无所不能，无所不及。直到吹干老乡们辛勤栽培的幼苗、果实；掀翻老乡们亲手建造的屋顶；推倒老乡一土巴、一土巴砌起的院墙、圈舍；吹跑牛羊马匹；刮翻驴车、马车；刮倒树木、电杆……

耄耋之年的玉苏甫老人回忆说，1979年4月，阿克苏全境出现历史上罕见的大风，同时出现沙尘暴，能见度仅1米左右，死亡8人，伤16人，失踪9人。他家的土坯房被大风掀掉了整个屋顶；驴车被刮翻在河坝里，一年的种子全被浑水冲走了；邻居家的大买买提江和他的儿子小买买提江，在那场可怕的沙尘暴中走失，大买买提江八岁，小小买买提江才刚刚六岁。

一个多月后，小买买提江的尸体被找到。人形小沙堆沉睡在一棵梭梭草旁边，阻挡了一股横飞的沙尘。孩子因吸入大量的沙尘窒息而死亡。这已是不幸中的万幸！比起邻居依马木·麦麦提，他和妻子至少见到了儿子的全尸。一般在沙尘暴中走失的，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如同人间蒸发，没了踪影。

他双手捧起浑浊的涝坝水，含泪轻轻地给孩子清洗掉眼、鼻、口中的沙尘，将孩子埋在塔里木河下游，希望孩子能顺河流而上，找到回家的路。心里暗下决心，一定要为儿子报仇！治服这妖魔鬼怪（沙尘暴）。

三十多年里，为了治服沙尘暴，面对困境，他们从未止步，迎风沙而上。每年春天，大家凝心聚力，和时间赛跑，与盐碱地较劲；自备工具，自带干粮，不要报酬；紧握铁镐，敲碎砾石，开挖植树沟，天天吃土，年年期盼。可在柯柯牙栽活一棵树，比养活一个娃娃还难啊！

春种一片树，秋见一捆柴。沙似恶兽、风似鬼怪。头顶烈日骄阳，口含黄沙拌饭。黄风呼啸，撕裂了他们的嘴唇，但吹不灭他们心中植树造林的信念。

1986年春天，阿克苏首次组织了进军柯柯牙绿化工程大会战，驻阿克苏某部汽车连志愿兵赵湍娃为了参加绿色大会战，推迟了婚期。未婚妻得知原委后，从千里之外赶到阿克苏，在柯柯牙绿化工地上举行了一场“绿色婚礼”，他俩共同栽下一棵象征爱情的“爱情树”。此后，两人又带着孩子来到“爱情树”旁边，栽下了一棵象征绿色希望的“希望树”。

那次，他的邻居依马木·麦麦提和一个老乡还受了处分。原因是依马木撒尿时，眯眼扫了一圈，没瞅见下风向正在埋头挖坑的老乡，老乡一抬头，依马木的尿顺风刮了他一脸，这可惹怒了老乡，冲上去一拳将依马木打翻在地。依马木也不示弱，翻起身又将老乡打翻在地……

队长看见浑身沾满沙土的两个土蛋蛋厮打在一起，一蹦子跳过去，跨了几个树坑，朝着两人屁股各踢了一脚，大声呵斥道：“有打架的功夫，不如多挖几个树坑。”老乡说：“他把尿撒在我脸上了。”依马木说：“不是我把尿撒在你脸上的，是风吹到你脸上的。”老乡又说：“难道风会尿尿吗？”依马木伤心地说：“一点尿尿吹到你脸上，咋了么，我的儿子都被风吹走了……”老乡说：“风把你儿子吹走了，你就可以往我脸上撒尿吗？又不是我让风把你儿子吹走的……”依马木说：“如果我儿子还在，一百个人的尿吹到我脸上，我一点脾气都没有。”说完蹲下呜呜地哭起来……

队长说：“不要再吵了，都是风惹的祸！人家解放军战士，为了治理风沙，在这里举办婚礼，为的是保护我们的生命财产。你俩个怎么好意思在这里吵嘴、打架？哪里有时间和自己的兄弟为一泡尿生气啊！我们不惜一切代价，争分夺秒植树造林，就是为了管住风，管住沙，保护我们的孩子，保护我们的家园。”

两人因厮打，头年栽刚刚长出嫩绿的一棵小树苗被拦腰折断，为此都受了处分。两人觉得委屈，尤其是依马木·麦麦提。儿子买买提江，七年前因风沙走失，自己又因风中尿个尿受了处分。

但队长说，一棵小树苗能在柯柯牙活下来，是多么不容易啊！这一点绿，不仅代表了大家的劳动成果，更重要的是代表着大家在柯柯牙植树造林的希望！不能让大家对柯柯牙抱有“绿色希望”的心愿破灭了。那样，大家会对一年又一年的植树造林工程，失去信心，失去动力。

队长一番肺腑之言，两人都惭愧地低下了头。后来。依马木.麦麦提自告奋勇当了柯柯牙的一名义务护林员，起早贪黑守护柯柯牙的绿，不要报酬，没有抱怨。临终时他说，这辈子最骄傲的就是做对了两件事：一件就是全程参与柯柯牙绿化工程植树造林，把每一颗树都种成了自己的孩子；另一件事就是他的小儿子艾斯卡尔、女儿阿米娜接替了他的护林员工作，继续照看柯柯牙这些绿色的“孩子们”。

说到这，玉苏甫老人看着前方一片葱郁的生态林默不作声……

我想轻轻离去，给老人一个完整的属于自己的思念空间。人老了，记忆力衰退，回忆时断时续，有时会出现一些断片式不连贯的思绪，需要一个人默默地、静静地去回忆，续接那些曾经的过往，在曾经的过往里沉淀岁月流逝的痕迹……

可，当我立起身，正准备离开时，玉苏甫老人却一把抓住我的手说：“真是怠慢了远道而来的客人，过去的事都过去了，还提它干啥，应该好好讲讲现在的美好生活。”

我说，历史是一面镜子，把过去、现在和未来，连成一条水平线，不忘历史，展望未来，活在当下！上天有灵，邻居依马木的儿子和您的儿子，看到今天柯柯牙连片葱郁的绿，他们一定会为今天的柯柯牙而骄傲！为父辈们开辟柯柯牙绿色壮举而自豪！买买提江在天上俯瞰今日之柯柯牙，幼小的魂灵，不会再为铺天盖地的沙尘暴惊恐万状、魂飞魄散，他们可以为今日柯柯牙的绿色生态建设闭上眼睛，安详地睡去……

玉苏甫老人说，就是，就是。如今柯柯牙，水是清的，树是绿的，家园是和谐美好的。在风沙中走失的人们，可以安息了！生活比蜜甜，环境胜西湖！

我笑着问：“您老也去过西湖？西湖美吧！”他说，援疆工作队组织他们老党员、致富能手去杭州交流学习，晚上去西湖赏夜景，西湖确实很美，而他觉得抵不过阿克苏塔里木河的美。

我问道：“为什么呢？”他说：“西湖的水是静静的，躺在那里不说话，也不唱歌；我们塔里木河的水是流动的水、长长的水，走着，跳着，说着话，还唱着歌，发出我们阿克苏人特有的声音”

这次是轮到我沉默了！一位阿克苏的老者，用他最朴素的语言诠释了今日塔里木河之美，诠释了地域之美、故乡之美。这些不需要用华丽词藻修饰的、质朴而动人的话语，使我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只可惜，我此次因为时间紧迫，无缘驻足流连在今非昔比的清澈的塔里木河边，静静地倾听塔里木河流动的音符……

我夸赞玉苏甫老人是柯柯牙的“绿色工程师”。他头摆得像个拨浪鼓似地说：“在柯柯牙，绿色工程师，不是一个人，是一群人，一代人，甚至几代人！”

是啊，治理沙尘暴是一代人的使命，也是一代人的责任！而保护沙漠绿洲，实施绿色革命，更是寄予后人的更大的希望工程和绿色工程。

玉苏甫老人说，每一次撸起袖子加油干的时候，都想起儿子买买提江，满眼满嘴满鼻满耳的黄沙，想起那些早些年在沙尘暴中走失的孩子、伤亡的老乡和损失的财产，浑身就有使不完的劲，干瘪的双手将坎土曼攥得更紧，恨不得一坎土曼下去，就能刨出一窝窝绿、一片片翠。一次沙尘暴的侵袭，百倍植树造林的动力。每一次都更加坚定绿色革命的信念！

为了改变柯柯牙的恶劣环境，在红旗招展的戈壁上，阿克苏人“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紧握坎土曼，一年又一年刨坑、栽树、浇水，挥泪洒下一把又一把汗水，誓言要在戈壁荒漠上植满绿色，绝不让历史重演！

时至今日，曾经被沙漠覆盖的柯柯牙已成为绿色海洋。广袤的阿克苏大地上片片新绿延伸成河、汇聚成海……柯柯牙树木葱茏，绿洲在与沙漠的对抗中愈加坚韧！

老人说，今天走在绿荫大道上，住进阿克苏“花园小区”这样敞亮的房间里，一觉醒来，“席梦思”床舒软的有点不真实，心想是不是在梦里……

我笑着说，梦会更远，更长，更美好！“中国梦”才刚刚开始。曾经刮倒的房屋圈舍、掩埋的牛羊马匹、走失的老乡和孩子们，已成为柯柯牙的历史，成为人们心中的抹不去的伤痕。未来，沙尘暴会温柔地绕过墙角，如同淡淡的细碎金叶子，只是飘洒在塔里木河上空的一点浮尘，在一阵春风化雨声中散去，在清风曼妙中舞动几个姿势，便悄然消失在了柯柯牙的绿色中……

绿树成林、胡杨挺俊，辛勤汗水浇灌戈壁大漠；城在林中、家在园中，辛勤劳作改变恶劣自然环境。荒漠柯柯牙，已经蜕变成了一个美丽和谐的绿色家园。

阿克苏人知道，只有植满绿色，才能战胜沙尘暴。一代人改写了柯柯牙的历史，一代人继续为柯柯牙的明天而努力奋斗！

追寻总书记的足迹，踏访柯柯牙纪念馆。正如习总书记所说“从赛罕坝林场、右玉沙地造林、延安退耕还林、阿克苏荒漠绿化这些案例来看，只要朝着正确方向，一年接着一年干，一代接着一代干，生态系统是可以修复的”。

是啊，生态建设让我们看到了清澈见底的塔里木河，看到了闪烁在塔里木河上与日月相映的一双双灵动的黑色双眸，正眺望世界；看到了飞旋在塔里木河上舞动的千万个古丽的辫子，光芒四射；看到了……

忆往昔，岁月峥嵘；看如今，前景辉煌！奔流不息的塔里木河啊！传唱着阿克苏人不朽的功绩……

“红旗漫卷漠风，篝火点亮星空”。荒漠柯柯牙，已经被绿意盎然的薪火点亮，燃烧着一代又一代人的激情岁月，代代相传……柯柯牙荒漠变绿洲的故事不是传说，而是新时代的奇迹！

于2024年1月26日星期五（定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