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浩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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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12/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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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宿大爷海

九月末的一天,我独自登上西行的列车,此行的目标是攀登海拔3777米的秦岭主峰太白山拔仙台。那里是青藏高原以东大陆最高点,相传姜子牙曾在此大封诸神。伟岸的海拔,美丽的神话传说,引无数人向往,也牵动着我已经不再年轻的脚步。

在太白山“天圆地方”景区吃过午饭后,我和刚结识的小崔沿木栈道向西而行,很快就进入了太白山自然保护区,与熙攘的游客渐渐拉开了距离。待走过小文公庙后,寂静的山路上,只有我们2人相伴而行,一会的工夫,小崔和我也拉开了距离。秋阳热烈地倾情挥洒,硌脚的碎石路,悬在山腰或蜿蜒于山脊,伸向遥不可及的远方。举目四顾,千沟万壑,峡谷纵横,天边的群峰排列成奔腾的阵容。

雄浑的太白山遍布第四纪冰川遗迹,保存着地球上最完整、距今约7万年前的晚更新世末的地质奇观和岁月的积淀。长江的浩荡、黄河的磅礴,在这里相依而别,而南方的灵秀、北方的粗犷,却在这里挽成一个中国结。从秦岭的重重大山中走出的赢氏家族,几百年生生不息,据渭水,出函谷,扫六合,成就了一统华夏的不朽霸业。

山路时而在石海、石阵中穿行,大小不一的石块纠缠撕扯着,仿佛是奔涌的海潮,从山梁泄入深谷;时而在怪石嶙峋的石林中盘亘,若隐若现。由于冰川的作用,巨大的岩体被挤压、撞击,断裂的纹理交错纵横,呈龟背状,仿佛稍一用力便会瞬间坍塌。我踩着生硬的石头,小心翼翼地摸索前行。蹒跚的脚步,感觉是在秦岭的怀抱里践行对大自然的向往和人与自然的和谐,在原生态的旷野中完成着心灵的净化和对生命意义的重新思索。

在大文公庙,我追上了正坐在台阶上休息的小崔。他看上去有些疲惫:“咱们今天就住这里吧。”我看看表刚刚下午4点,对小崔说:“还是抓紧走吧,天黑前赶到大爷海来得及。”见小崔还是犹豫不定,我便单独先行。出了大文公庙山势突然变得陡峭了,怪石凸兀、山道逼仄、梁脊狭窄,一道危崖连着一道危崖,透着生硬、险峻和荒凉。不知何时天阴了下来,大团的乌云盖在了头顶,不时就有冰冷的雨点砸在脸上。苍茫天地间,仅有我孤单的身影和粗重的呼吸,以及呼啸的山风。

隔着宽阔的山谷,对面更高的山巅上,略微探出山体的拔仙台围栏已隐隐可见。我惊喜地停下脚步,动容地仰望那高耸的群峰之首,矗立在秦岭千山万岭之间。

此时,已经在3500米以上的高海拔地区连续行走了近5个小时,身体感到极度疲惫,但心情却十分愉悦。我喜欢独自出行,喜欢在大山的谧然中梳理自我,回归真性情。当我机械地再拐过一道山梁时,一眼便看到了一池碧水,静卧在前方不远的山坳里。这就是无数次曾在电脑上看到的大爷海的画面,此刻,梦想中的仙湖真实的出现在了眼前,于是,心头一振,脚步也加快了。

大爷海,湖面海拔3590米,是我国内地海拔最高的高山湖泊,也是典型的冰斗湖泊,发育于古老的第四纪冰川时期。清澈的湖水微起涟漪,如明珠镶嵌在秦岭广袤的怀抱,连同二爷海、三爷海等6个冰斗湖、冰蚀湖一起,成为太白山最引人注目的景观群,也是地球沧海桑田的印证。在大爷海住宿,细数海里的星星,是无数登山者梦寐以求的向往。

我似乎没有太多的冲动和惊喜,平静地沿着湖畔走到了住宿地,几排轻型的简易房间依地势错落而建。30出头的店老板领我走进了把边的房间:“这是12人的小房间,每人130元,尽量不给你安排别人。”最后这句话打动了喜欢独处的我,打量房间,4个双层的铁床并在一起,几乎占满了屋子,想着旅游旺季这里要挤上12个人,而且是男女混居,而现在我一个人要住单间,就痛快地交了房钱。摊开一床被当褥子,和衣倒在上面,棉被有些轻微的潮湿,但没有异味,比想象的要好,比网传的更好。

天很快黑了下来,昏暗的灯光下我似睡非睡,原打算放下背包就去看日落,可躺下就不想再动弹了。寂静中猛然听到水杯被撞倒了,紧接着又有窸窣的声音传来。我睁开眼睛向木架子望去,只见一只硕大的黄鼠狼正朝我张望,心头一惊,断喝一声,它瞬间没了踪影。我爬起身一看,是架子上的一桶方便面惹的祸。这是我背上山来的今天的晚饭,既然黄爷相中了,就孝敬给它吧。没有迟疑,我拿起方便面就放到门外的木箱上。再回屋,扶起水杯,又把背包放到床上,正打算看看屋里哪有漏洞时,房门被用力地推开,小崔随着店老板裹着夜色和山风走了进来。

我急忙问老板:“这里有黄鼠狼?”老板边接过小崔的房钱边答:“有很多呢。”说完丢下我和小崔关门而去。

我倚着被褥和小崔有一句没一句地搭讪着,打发无聊的时光。没一会,老板又领来两男一女3个年轻人,还没等相互打声招呼,门再次被推开,一个身材修长的女人也来投宿。“大家好。”她清脆的声音,给简陋沉寂的屋子带来了生机,也吸引了我的目光。仔细打量:她白晢的脸颊泛着淡淡的红晕,额头沁出细细的汗珠,嘴角微微的上翘,一双眼睛乌黑明亮,端庄的神态中,流露着知性与优雅。浅青与鹅黄相间的冲锋衣,衬托得匀称的身躯更加显得苗条,虽已中年,但举手投足间透出青春的活力。从她和女孩的相互问候中,得知她叫融。冷寂的房间立刻就有了热度,小崔殷勤地取出户外照明灯,贴在屋顶,房间顿时明亮了起来。

放下背包后,融没有马上就寝,她取出相机,热情地招呼大家:“咱们去拍大爷海星空,好吗?。”

“我们去。”“我也去。”同屋的几个年轻人立即响应。

临出门,融看了一眼躺在下铺的我,若有所思地微笑点了点头说:“我们先走了。”

受融的感染,我也打起精神,远远地跟在后面。这一带是典型的冰斗地貌,三面围绕着陡崖,一面是敞开的洼地,搭建屋舍的地方是高起的岩坎。星疏的夜空下,荡漾的湖水揉碎了皎洁的月光和变形的山峦。湖边的融,为年轻人频频按下快门,和几个人同时高高跃起,沉睡多年的古老荒山,仿佛被她们的活力所唤醒,发出了欢快的回声。

九月末的秦岭虽是初秋,但到了夜晚就进入了冬季。我铺了一床棉被,盖了两床棉被,上身还穿着棉衣才不再瑟瑟发抖。风不知从何处钻进来,冰冷地吻在脸上,我摸索个枕头横在头顶。谈累了的几个人悄无了声息,屋里轻轻的鼾声响起,我依然没有睡意,睁大着眼睛,望着窗户尺大的天,涂抹上漆黑的颜色。

有了尿意更睡不着了,强忍着,直到不行了,才无奈地起身。屋外风声呼啸,我紧紧抱着肩,不敢左顾右盼,踏着微弱的星光,按照路标的指引一路小跑摸到厕所,再回来,身上裹挟了明显的凉气。

正要上床,上铺有人低声说话:“你去厕所了?”顿了顿:“能陪我去吗?”是融的声音。

“没问题。”我爽快的轻声回答。

再出门没有了刚才的慌张,融紧紧跟在我的身后,回来时快步走在我的前面。她没有直接回屋,而是往右侧一拐,站在石台上,朝不远处的大爷海眺望。月儿在云层中穿行,星斗稀疏的天穹深邃而缥缈,夜色中的大爷海时而模糊一团,时而泛着粼粼的光。连绵的山峰只能看见黝黑的巨大轮廓,带着几分狰狞和恐怖的峡谷死一般沉寂。

融俏立崖边,长发飘动,表情肃穆,钻出云层的明月给她曼妙的身姿投下清晰的剪影。她轻轻地说道:“大爷海有个凄美的传说,你知道吗?”没等我回答,她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说给大爷海听:“很久以前,太白山上住着一户人家,男人勤劳英俊,女人善良美貌,种菜挖药,打猎砍柴,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快乐生活。”说着,她提高了嗓门:“附近的周老财贪婪女人的美色,带上家丁闯进门来。先是将男人打死,抛进大爷海中,又要抢走女人。女人万分悲愤,冲上去狠狠地扇了周老财一耳光,转身奔到山崖,纵身跳了下去。她一入海,立即变成了一只美丽的小鸟。”她把目光转向我,脸上是柔和的光采:“大爷海里看到的水童子,就是那个女人的化身……”风悄悄地停止了喧闹,云也静静地默立不动。

大爷海记录了人世间的美好和伤感,也见证着自然的奥秘和气候的变迁。盈盈的水面,秋不枯竭,雨季的夏天也不溢出,至今仍然无法知道湖底的地质构造和深度,而那清澈的水中,也许还会有更多的人类未知。

午夜时分,一阵紧似一阵的胸口刺痛疼醒了我,一抬头,整个屋顶都转悠的晕眩——“是高反”,我马上意识到了。勉强支起身子,摸索着找到背包,翻出丹参滴丸,倒在掌心若干,放进嘴里直接咽下。另一只手去摸水杯,不料水杯却“咣”的一声掉到了地上。

响声惊动了上铺的融,她探出头来:“怎么啦?”我连忙轻轻地回答:“对不起,水杯掉地上了。”融忙打开手机上的电筒,看见水杯滚到了屋角。我试了几次全身酸痛竟起不了身。融见状,摸索着从上铺下到地面捡起水杯,黑暗中无意间碰到了我的手:“这么烫?你发烧了。”

闻听此言,我顿觉脸上火辣辣的,但故作轻松地说:“不碍事。”

“带药了吗?”融关切地问。

“没有。”

融没再说话,转身麻利地爬到上铺,从背包里翻出药盒,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声后,听到融自言自语道:“坏了,出门时忘记放包里了。”说着又爬下来,沉默了一下:“别睡着了,等着我。”说完就打着手机电筒冲出门去。

昏昏沉沉中,感觉过去了很长时间融才回来。她压低了声音说:“老板那儿没有感冒药,我挨屋敲游客的门,终于找到了。”说着递过水杯:“快把药吃了,再多喝点水。”随手为我理了理被角。

我感激地看着她利落地爬回上铺,望着她的身影,禁不住感叹:真是“相知无远近,万里尚为邻”呀——不知道这位来自何方的融,竟在这漆黑寒冷的夜里为我奔忙,送到我手中的不仅是几粒小药片,而是在恶劣的环境中,人与人之间的那份真诚和善良。此刻,仿佛有暖流冲淡了屋内的寒意,一种温情从我心底弥散开来。

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中竟睡实了。再醒来,天已微亮,屋里有了动静,是融和小崔几个人正要动身去攀登拔仙台。融走到床边大方地摸了摸我的额头,“太好了,烧退了。”说着话边拉上外衣的拉链:“你多歇会儿,等我们从拔仙台回来后一起下山,路上好有个照应。”

我挣扎着想爬起来,但四肢酸痛无力,便又昏沉沉地睡去。直到融和同屋的几个人兴高采烈地回来,才一同踏上了归途。

我们每个人花5元钱给水杯续满了开水,鱼贯走出兼做小卖部的棉帐篷。细雨中的大爷海荡漾着层层涟漪,通往拔仙台的路笼罩在浓浓的雨雾里。从大爷海到拔仙台垂直距离仅500米,但这短短的500米却异常险峻,海拔陡然上升了近200米。就要和拔仙台失之交臂了,我凝望那朦胧中的山峰,充满了不甘,我多么渴望能站在拔仙台上迎接东海的日出啊!我默默地在心中许愿,拔仙台,我还要再来。

雨,细碎如雾,飘飘荡荡。山,青墨如黛,莽莽苍苍。踏着湿滑的山路,一行人终于翻上了途中的山梁。凝眸俯视,悬崖峭壁,峰峦叠嶂。时光的风削雨蚀,将林立的群山雕琢出石环、石柱、石塔、石瑰等千奇百怪的自然景观,如塑如画,在浓雾的飘忽中呈现出苍凉和厚重的万千气象。

随着海拔的降低,我身上的症状也渐渐减轻了,翻越好汉坡后,隐隐的胸痛也消失了。一路上,我不时地望着融神采飞扬的脸颊,回味昨夜的一幕幕,心有千千结。正是因为融的出现和帮助,缓解了我身体的不适,稀释了未能登顶的“亏欠”,更让我感觉到这次出行有了别样的缤纷。

融停下脚步,朝我端详着说:“脸色好看多了。”

我抹一把脸上的雨水,喘口气回答:“是,感觉好多了。”接着对融说:”你的身体真好,昨晚你们又蹦又跳的,今天又登拔仙台,丝毫也看不出累来。”

“嗯,我的身体还行,适应性很强,曾步行去过雨崩村和墨脱。”融轻松地说着,边把相机的镜头对准山坡上嶙峋的石柱。

这让我越发的敬佩,羡慕地说:“太棒了,敢徒步这么恶劣的地方。”

“这不算什么,在珠峰的绒布寺,还有川西高原,有许多独行的女性。”融又沉思了一下说:“我喜欢独往独来,喜欢探险方式的旅行。不仅锻炼体能和意志,心灵还得到净化,因为,往往在恶劣的环境里,人和人的关系变得简单和单纯。”

“太对了 !和我想的一样!”我停住了脚步,惊喜地望着融,喊出声来。

此时,我心里异常兴奋,眼前这个女人,与自己有那么多的契合点,我有了知音就在身边的感觉。融的热情、开朗和善良的性格,深深印在我的脑海里。

雨雾迷茫,山路湿滑,朦胧中的大山越发显得蛮荒和高峻。在漫漫山道上,几个人陆续走散,只有融在前面走走停停等着我。

到了午后才踉跄地走出了自然保护区,重新踏上“天圆地方”景区的木栈道。融要攀上山顶,乘坐太平索道直接下山。我已经没有力气爬坡了,选择沿山腰左侧的古道蜿蜒而下。分手在即,我心中有万般的不舍。融敏捷的跨上几节木阶,回身爽朗地笑道:“若有缘分,自会再相见。”说完便大步向上攀登。

望着她渐行渐远的身影,疲惫的双腿拼命拽住了想追赶上去的冲动,目送着她,直到她完全隐没在山岗的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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