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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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秋的山野裹了几分凉意，静静地舒展在清晨的阳光中。伫立凝望，茂密的植被海浪般涌上了山岗，目光所及，碧波万倾与天相连，我的心胸一下子宽广了起来。自入夏以来，我一直有个要出去旅行的想法，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个想法越来越强烈，以致冥冥之中仿佛有个声音在呼唤我远行。但究竟要去哪里？传递什么样的信息？我不得而知。直到确定要去攀爬险要和陡峭并存的箭扣野长城，焦灼的心竟一下子踏实了下来。
我是昨天黄昏时分，骑行200公里抵达位于箭扣长城脚下的北京怀柔西栅子村玲珑晓院的，经过一夜酣睡，此刻正精神抖擞地站在进山的路口。我兴致勃勃地撞进幽深的山路，趟过没膝的杂草，拨开齐腰的荆棘，随着山势的增高，我踽踽而行的身影很快就淹没在了茂密的丛林中。深绿色的茎条，枝丫横生，连绵的巨大树冠，将湛蓝的天幕切割得支离破碎。静谧的山谷里，只有我深浅不一的脚步和风撩树叶的声响。
林中飘散着泥土潮湿的味道和清新的气息，淡淡的晨雾从远处更密的林间涌来，染上斑驳的阳光仿佛有了灵性，变换着形状和色彩无声地飘过来，增添了些许的神秘。于是脚步多了几分匆忙，沿着盘旋的山径爬到山梁，透过枝叶的间隙，果然看见更高的山峰上影影绰绰的墙体，远处蜿蜒起伏的长城让我的心境豁然敞亮，感觉只有向前才能解开多日的疑问。
翻过这道山梁，再向上，大约攀爬一个小时，山势越发显得陡峭了，连续经过两个急转弯后，终于看见巨大的石砌墩台矗立在寂静的山坳里。我紧走几步，寻到残破的墙面，爬到了墩顶。光秃秃的墩台长满了荒草，两侧原本相连的墙体已经坍塌，乱石遍地，视线被密林遮挡住，辨不清方向。早一步到达墩台的两个小伙子热情地告诉我：“下面的乱石堆就是长城，沿着它，一个小时后就可以到达九眼楼了。”
这是一段塌毁的毛石垒砌的墙体，已完全呈堆石状。怪石嶙峋中，弥漫着悲凉，增添了心头的沉重。乱石松动，每行进一步都要先用手抓牢了，再用脚踩稳了，不一会儿内衣就湿透了。随着山势的抬高，石块少了，带着霉色的碎砖多了起来，再走，几乎和土一样颜色的砖块，或完整或残破，东一块西一块地摊在地面上。路越发陡峭，只能拽住杂乱的荆棘，大口喘着粗气。一直没有遇到游客，只是几回明显感到身后不远处有踩踏乱石的声响，甚至都听到了沉重的呼吸声，每每此时，心头便闪过一个人的身影。遇到稍平缓的地方就停下来等待，可都未能见到来人的踪迹。爬上一段陡坡，但见一面城墙兀立在崖边。我不清楚，这莫非就是游记里说的西大墙？探身墙外，崖壁如削。悠悠的岁月过去了多少载，墙体依然稳固和厚实，我上前轻轻地抚摸着，眼前掠过历史的烟云。
大明隆庆二年（公元1568），抗倭名将戚继光受命总理蓟辽军务。从是年开始，他带领数万官兵，用石条、青砖蘸着汗水、血水，在崇山峻岭上书写了震惊古今的奇迹。东起山海关西至昌平，用边墙串起1017座雄伟的敌台，顺山势蜿蜒，随峰峦起伏。这里的每块砖、每条石都有传奇的故事、都凝固着岁月的洗礼，都承载了一个王朝的荣光。
公元1644年5月27日，当时最强的3支军队激战在一片石，山海关吴三桂拱手，大顺李自成溃不成军，仓皇西去。南明弘光昏聩奢靡，隆武、永历强弩之末，任由八旗子弟在中原大地上恣意驰骋，再固若金汤的防线也庇护不住风雨飘摇的朝廷了，眼前遍地的瓦砾，就是长城的泣泪。当下，报警的狼烟已经沉寂，但人气依旧旺盛，一年四季不绝的游客用脚步解读箭扣长城曾经的辉煌和沧桑，在残壁颓垣中去体味民族的酸楚和无奈。
爬上一个墩台，站定回眸，山势跌宕，看不清最先的墩台了。这段长城还没有显示出诱人的险峻，只是时光雕琢出破败和苍凉。放眼远望，大地如海，山如波浪，长城在浪峰上盘旋远去。波澜壮阔的画面，展示着古老历史的绵远和长城文化的厚重，使我从内心升腾起一种豪迈感，一种对锦绣山川的热爱和眷恋。
每爬几步就得站直身子，喘匀了气，再伏身奋力向前，尽管杂乱的丛林和荆棘依然遮挡着视线。弄不清爬了多远，当感到脸颊有山风掠过时，猛抬头，呀！一座古城堡式的宏伟建筑横空出世，雄居在海拔1141米的火焰山巅。
我迫不及待地奔到楼前，朝阳中，九眼楼被一派金黄笼罩着，宛如一座圣殿。条石基座上的楼体，由青砖砌筑，两层的方形结构厚重而又灵动，显现着古老的建筑美学理念。每面墙都设有九个了望孔，孔为竖条形，一人多宽，顶部弧状，造型古朴，视野开阔。九眼楼回廊环绕，便于兵员的调配。站在阶上俯视山野，沟壑纵横之间，内外长城交汇于此，居高据险，是兵家必夺的防御要冲。在南侧小平台的围墙上，嵌着多通碑刻，岁月已经磨平了字迹，但我仍然能感受到人们对九眼楼作为万里长城第一楼和箭扣长城标志性建筑，所发出的由衷赞叹。
走进楼内，厅堂宽大明亮，劵拱式的穹顶高耸，通风干燥。虽没有华丽的装饰，但设计精巧，工艺精湛，青砖严丝合缝，层层叠叠，具有一种粗犷质朴的美感。整座建筑饱经470多年风霜雨雪，庄重中仍然透露出先人的智慧和战略眼光。如今虽有多处残破，仍展示着旧日的厚实与辉煌。
楼里楼外还没有其他游客，静谧中，我小心翼翼地踏遍每一块青砖，我的目光探寻了每一处角落，我想读懂这珍贵历史遗存的内核，想静下心来和九眼楼对话，细细聆听岁月的絮语。
我从不相信人类会有超前的感应，但此时，我分明感觉到真的有个呼唤我的声音传来，立刻就有一个身影清晰地闪现在我脑海里。我带着欣喜在阶前、阶上和楼里徘徊，但脚步却慢慢迟疑了，不敢相信会有这么巧合。茫然间，我悻悻地靠在墙上，看着脚下的条石，久久发呆。
忽然，我听到楼外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和重重的喘息声，脚步在楼门口停住了。我忙抬头望去，一位身着玫红色冲锋衣的来人也正在打量我。这是一个身材修长的女人，秀发齐肩，额头沁满了细碎的汗珠，气喘未定地站立在垛口。脸上虽然没有了少女的芳华，皮肤也不白晣，但不失光洁和细腻。中年女性特有的成熟与丰盈，使她显得别有风韵。
好熟悉的身影呀。
在她摘下墨镜的瞬间，我惊呆了，脱口而出：“是你！”融也同时也惊呼：“真的是你？”还是那双我喜欢的眼睛，不大，但水汪汪地镶嵌在精致的脸上，一笑便弯成好看的弧度。此时那眼神里，流淌出掩饰不住的欣喜。记忆如阵阵秋风，吹拂着我：太白山中夜宿大爷海那个难熬的冷夜、病榻旁的焦虑、还有下山途中脉脉温情的搀扶……正是这位娉婷的兰州女人，成为我记忆中的永恒。
我目不转晴地望着融，充满了无限的爱怜。秋风从箭孔吹进来，轻轻抚弄她颈上的丝巾，一片蔚蓝孤悬高天。这一刻，不知为何，我的眼眶湿润了，相信了宇宙间确实有神秘力量的存在。
太阳衔在远处的山巅，万里无云的碧空，如同圣洁的蓝绸缎。风景如画，却无法与融依旧娇艳的容颜相比。青山叠翠，松柏挺拔，也赶不上融身材的婀娜和高挑。连融的一颦一笑，也是在为九眼楼的壮观增添百般妩媚和万种风情。
相视的一刹那，仿佛过去了一万年。
直到传来游客的喧哗声，才如梦方醒。我和融不约而同地张开双臂，动情呼喊着，奔向了对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