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自然的神奇无处不在。
几年前,我第三次攀登泰山,有徒步计划未能实现的遗憾,更有撞见咫尺之间天象骤然巨变的意外惊诧,至今记忆犹新。
那一晚,夜宿泰山天街,与裹挟着倒春寒的一场风雨不期而遇。我偎缩在一家旅店陋室的薄被里,窗外混沌一片,山风呼啸,雨流如注,在闪电撕裂夜幕的瞬间,隐隐的雷声从远处的山谷中传来。
雨点拍打着窗户发出啪啪的声响,我支起上身 ,从背包里翻出泰山地图,想仔细确认一下明天从后石坞下山的路径,室内混暗的灯光和图上的字太小,我再三眯起眼睛也看不个子卯,只得将地图扔在一旁。百无聊赖地倒在床上,满脑子都是一天来登山的情景:
清晨,初春的的朝霞刚刚涂红了天际,春风一路陪伴,由红门宫,经一天门、万仙楼、廻马岭、中天门、十八盘、跨越南天门后,于午后到达了天街。
最初时的登山喜悦早已被连绵不绝的山道所磨灭,阳光晒得发热的脸庞显得疲惫不堪,早已浸透了汗水的内衣,风一吹感觉又凉又黏。我迈着有些僵硬的双腿,安顿好住处后,几乎是没顾得上歇一歇,便迫不及待的踏上通往玉皇顶的天街石路上。
岱顶天街,起自南天门,百余米的仿古建筑逶迤至碧霞祠。林立的商铺在似有似无的青烟燎饶中,喧染出天庭的神秘来。沿着宽敞平坦的天街信步而上,春风吹拂,天穹蔚蓝,几抹淡淡的白云,如丝如絮地缠绕不远处的山峦,眺望高处的碧霞祠,在明媚的阳光中,金碧辉煌,宛若天宫。
沿着山顶的盘路徐行,拐过圣水井,接连跃上几处石阶,顿觉眼前一亮,布满了历代题勒的大观峰削崖为碑,横空出世。如斗大字、蝇头小楷、长篇巨制、无不瑰丽多姿、争奇斗艳、气势恢宏。特别是其中唐玄宗的《纪泰山铭》形制端正、整体浑厚苍劲。
崖前堆满了人群,或拍照留影,或凝神沉思,惊喜赞叹声不绝于耳。我站在开阔的空地上,仰望高耸的刻石,巍峨磅礴之气扑面而来。我在感慨自己生命的渺小,也在惊叹大自然的风雨剥蚀,摩崖衰老。女儿小学4年级时,我们曾随单位到泰山游览,步行到岱顶。唐摩崖留给我最初的印象,远比现在高大突兀、字迹艳丽。
玉皇殿前有"极顶石",标志着泰山的最高点,是历代帝王登封泰山时的设坛祭天之处。从侧门而出至游廊,凭栏极目四望,瑞云飘忽,四面风涌,满目葱茏,山川河流尽收眼底,登高远望的自豪感油然而生。
从玉皇庙向东南,一小段下坡路后,便踏上岩石嶙峋、石刻遍布的观日峰。在峰的东北面有巨石横出,斜刺蓝天,显示了泰山的强硬力度和阳刚之气。峰南是舍身崖,三面陡峭,下临深渊。古时常有人祈求神灵,显其诚心,跳崖献身。
沿着游人如织的天街踽踽西行,不知不觉中天光转暗,高悬的骄阳只能望到圆圆的光晕,原本蔚蓝的天幕像是涂上了一层淡黄的涂料,露出几分毫无生机的呆板。天街南面的深渊里不时便有大团的黑雾涌出,清晰的山坳模糊了起来,风打在身上就有了凉的感觉。
想到这里,禁不住打了个寒颤,把被子紧紧地裹在身上,倦意渐渐地袭来,很快就坠入了梦乡。
在大山的褶皱里,我的灵魂多了几分安宁,一夜的酣然大睡,醒来时窗外依旧风雨交加。看看表,如果是晴天,此时的天街早就会人头攒动,挤满了迎接日出的身影。我把脸紧贴窗棂的玻璃,密密匝匝的雨点狠狠地砸向我。风雨肆虐中的天街空寂、昏暗、一片迷茫。
惦念着要徒步后石坞,急忙起身,早饭后走出旅社。斜风细雨中,大群大群夜间登山的年轻人正狼狈的从观日峰拥挤过来。
我裹紧了雨衣,形色匆匆的按旅社老板昨天指点的方向,寻找通往北天门的路标,几经往返,毫无结果。求助戴红臂章的管理员,接连被斥责:‘’这么大的雨雾,你一个人不能走后山。‘’便没了下文。终于碰到一个热心的管理员,也只是随便一指:‘’去桃花源缆车。‘’就缩着脖子,消失在雨中。
我快步向北,通往桃花源的缆车因雨停运,候车室房门紧闭,空无一人。我四下张望,两面临崖,只有在售票亭前游客排队区域的右侧,有一条向上的土路,但路标却指示:厕所。我犹豫了一下,没有爬上去观察,就急忙从原路返回。
大山发怒了,在天街西侧向山谷望去,大团大团的浓雾翻滚着,张牙舞爪地向山顶扑来。如同浊浪排空,瞬间就把游客包裹在黑暗中。布满乌云的天空也从高处低垂,盘亘在头顶,给人一种惊魂动魄的压迫感。
雨疾如注,地面溅起一层层水花。焦灼中,我愈发感到无助和茫然,恶劣的天气渐渐动摇了原定的计划和信心,双脚不由自主的被裹胁在人群中,步履踉跄着折向南天门。
迈过南天门,站在石砌的拱形门洞下, 转过身来,无言地凝视着红墙点缀、黄色琉璃瓦盖顶,气势雄伟的南天门。这座在飞龙岩与翔凤岭双峰夹歭中的阁楼式建筑,仿佛是天上宫阙,神秘得令我惶惶然。
仅仅是迈出门洞一步,便离开了似烟非烟的云雾的纠缠和雨点的拍打。向前俯视,近处的花草、藤蔓和松柏娇艳欲滴,殿宇、亭楼飞檐叠翠,远方的峰峦浩浩荡荡,逶迤在黛青色的地平线。十八盘陡峭的石阶依溪伴崖,倾斜而下。在明媚的春光中,整个大地云蒸霞蔚、气象万千。我难以置信地探身回头张望,天街依然在风雨中颤栗。仅仅是几步之遥的一关之隔,竟是泾渭分明的晴雨不同天。
高峻的十八盘以险闻名,从迎天坊到南天门,1630余级台阶,倾角高达70-80度,在不到一公里的距离升高了400多米。昨天我一路奔波而来,在蜿蜒的盘道中汗如雨下,一步三喘时,感觉有如远行的游子终于回归一样的愉悦和有着强烈向前的欲望。此刻,却是遗憾而返,那个谜一样的后石坞在我心里点燃的激情,被一夜风雨荡涤殆尽
升天坊,坡高路陡,是十八盘最为险峻的路段,有“紧十八”之称。游人相互搀扶着,攀援铁索,愈加小心翼翼地迈步。我还是漫不经心,双手插在裤兜里,脸上挂着老大不情愿的落寂。
猛然间,一个趔趄,脚没踩稳,整个身体失去平衡,蹲坐在坚硬的石阶上,顺势向下滑了5-6米才被路人拽住。两个大学生模样的年轻人将我扶到道边的矮墙旁,我轻轻地靠着墙,后腰被石阶咯得生疼。低垂着头,内心更加沮丧。
暗自悻悻间,肩膀被轻轻地拍了一下,我诧然扭过头去,一个戴眼镜的清秀姑娘站在面前,甜甜的声音宛如天籁响在耳畔:‘’大叔,这手杖您用吧,路上小心。‘’说着就将手杖塞给了我。
‘’谢谢,谢谢。不用,不用。‘’来不及推辞,姑娘俏丽的身影已消失在茫茫人海中。我望着姑娘下山的方向,握着尚有余温的手杖,回想着两个年轻人的搀扶,久久地发呆。感觉从心底升起一股暖意,暖意有如温柔的双手在抚平我的郁闷,落落寡欢的情绪渐渐地开朗了起来。
不知不觉中到了龙门石坊,山野万物葱茏,沿途崖刻星罗。 数千年间,先后有12位皇帝来泰山封禅,祭天告地,没有哪座山能有此殊荣。文人大家登高揽胜留下了琳琅满目的碑碣、摩崖、楹联石刻,自秦汉以来自建国后,上下两千余载,各代皆有珍碣石刻。据史料记载,现存碑刻500余座,摩崖题刻2000余座。瑰丽多姿、气势磅礴的石刻,把泰山装扮得古朴典雅,彰显了中华民族文化灿烂和博大,是珍贵的历史遗存。
在从太古走来的脚步中,泰山还是地球的活化石,有着漫长的地质演化史,现仍保存着典型的前寒武纪地质遗址、闻名的地层遗址、壮观的构造遗址和多彩的水文遗址。
林荫夹道,阳光从树隙间透过来,洒下一地的斑驳。站在对松山石坊下,回首翘望,飞龙岩、翔凤岭两山陡立,双峰夹持中,为石壁谷,盘道就镶嵌在几近垂直的谷中陡壁上。天梯高挂,远入云端,雄踞谷口的南天门城楼,气夺长虹,更使人感慨万千,生出无限遐想。
经过五大夫石坊,拐过一处谷静林幽的山坳,但见脚下大沟临断崖,石壁如刀削。再走几步,崖上石坪平坦宽敞,一座单孔石桥横卧溪流上,断崖峰回路转。桥头崖壁上‘’云步桥‘’三个大字苍劲厚重,凝固着岁月的沧桑。因桥畔常有云气弥漫,人行桥上,宛在天际,故享此名。站在桥上,溪流飞渡,瀑布浅泄,溅珠迸翠。桥东是清代的观瀑亭,桥北陡峭的石崖上,题刻遍布。
峡谷中的中天门,在中溪山和凤凰岭的环抱里,楼阁相拥,林深谷阔,阳光倾洒,山色雄浑,群峰如黛。黄岘岭脊海拔847米,清代所建两柱单门式石坊跨路而立。伫立坊下环顾,向东山峰突兀俏丽,西面群岭蜿蜒,北瞻巍巍岱顶,众山拱立,松柏层叠,缆车凌空,天然成画。
依杖沉思,中天门天容万物,这份悠然和恬静使我陶醉。慢慢的,我在陶醉中感受到一种踏实和心怡,不再为未能徒步后石坞而烦恼了……
2020年12月1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