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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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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4/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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棉船三月

棉船,原名八宝洲、江北乡,长江中游一岛,一沙洲,一乡野小镇矣。棉船不像婺源、周庄、乌镇这些地方有名气。或许你已经听说过棉船,也去过棉船。或许你听说过棉船,还没有去过棉船。或许你压根就不知道棉船。不过没关系,婺源、周庄、乌镇也曾名不见经传。棉船拥有一个动感的名字,看上去听起来,就像是一艘在长江中航行的大船,走近她,你还会发现她的温婉、恬静、朴实、清纯。你听说了,一定想来!你没来,一定在期待!你来了,一定还想再来!就像我,已经去过无数次了,却还计划着下一次,再下一次,年复一年,迷恋四季,永不满足。

其实,棉船是生养我的地方,是我的家乡,那里的一草一木之于我,都是具有磁性的原风景、铭刻于心的乡愁。

江中花海

三月天,棉船一日一变,油菜花渐渐浓妆艳抹地黄,漫过人们的视野,而一条春江泛着清波,漫不经心,逶迤而过。人们都说这是江中花海!是啊,由绿变黄,由水墨变幻成水彩,这花海像极了一个含苞待放的少女,慢慢地清晰、艳丽、生动,美到撩人。就因为这岛这州这乡野别具一格的美,忽然之间名声远播,近的、远的,小城、都市的游客纷至沓来,车辆堵塞了码头,人流淹没了村道,原本孤寂之地,竟然热闹非凡起来。

堤坝上,小车川流不息,吐出一拨又一拨游人。哇,好壮观!太美了!还未站稳的游人发出一阵阵惊叹。招摇过市的是旅游大巴,一辆又一辆,几十上百的游人,倾泻而下。站在堤坝上,居高临下,视野极好,万亩油菜花一望无际,温暖的江风扑面而来,被震撼的游人忘记了挪步。

花海中一台风车格外醒目,仿佛随风转动,勾勒出一幅童话幻境,诉说传奇故事。风车最早是由古希腊一位叫阿布•罗拉的奴隶,为主人提取井水发明创造的。但你不要错觉这里是莱茵河畔的原野春色,也不要以为这是欧洲巴尔干半岛上的风车,这里是棉船!孩子们嚷嚷着朝花海中的风车飞奔而去,去追逐点缀春天的童话。

花海里,人头攒动。几位美女钻进花丛里,如花的脸贴着花瓣,咔咔咔,争相拍照,一张张美图,在手机微信里张扬。

网上新晒“中国最美的油菜花海”,陕西汉中、江苏兴化、湖北荆门、云南罗平、重庆潼南、青海门源、江西婺源等地名列其中,既然票选上榜,自然有其上榜的道理。许多游客颇为棉船油菜花叫屈,这可是江中花海啊,江水衬托,飘逸动感,加上江南灵秀之气,应该榜上有名的呀!要看油菜花,何必去婺源?何必去……?

起初,棉船人不以为然,不就是油菜花吗,在哪看不是看,又有啥好看!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当同学吴村长跑到九江,跟我们游说家乡打造江中花海搞旅游时,就遭到嗤之以鼻的回应。没有想到,他们坚持己见,翌年开春,万亩江滩,油菜花恣意开放,而坝上人家,懵懂春江,含羞沙滩,平添画笔,一幅“棉船三月春光图”便跃然呈现!接下来游客闻风而至,棉船一夜成名。

花海里铺有纵横几道砂石路,游人徜徉在花丛中,闻吸花香,抓拍花影,戏说花事,眼界开阔,心情舒畅。前面有座像城堡一样的观花台,大家依序而上,果然,登高望远,上游小孤山隐约可见,万亩油菜花尽收眼底,星星点点的游人散落玉盘。东边,坝上人家一派祥和,鸡鸣狗吠,袅袅炊烟,杨柳含黛,车水马龙,谁家的晒场上传来锣鼓铿锵声,哦,那是助兴的好戏正在上演。西边,油菜花渐渐素淡的地方,银白沙滩肆意铺展,几匹骏马纵横驰骋,有游客惊叫“哇”,那边有沙漠有飞马!我赶紧转身搜寻,咦!花海边缘,沙尘飞扬里,叠印刀光剑影,莫不是吴地狼烟再起?哦,看见了周郎矫健的身影,看见了小乔的花头巾飘上了天空!一条春江,一笑而过,彭蠡古战场已被淘洗千年,血雨腥风荡涤无存,小孤山、马当山依然傲立,江上帆影依旧,嗟乎,时过境迁,物是人非矣!

江中花海仅仅是棉船春的写意,而棉船的美尽在四季,春夏秋冬色彩不一,风格迥异,如果你步履匆匆,何以发现并领略她全部的美?当年陶令在彭泽只待八十三天,假若多停留些时日,抑或舟楫便利,莫不发现、青睐棉船静如处子的美?彼时,陶令归隐之地也许会选择棉船,这可是名至实归的世外桃源!《桃花源记》所记所叙亦必是棉船的江中花海了!同行的一群作家诗人惊讶地瞪着我,接着欣然一笑解嘲道,如果那时棉船洲已经长成,难说不是你祈望的结果!

家乡味道

花海里游走一圈,赏花闻香,好不逍遥。沙滩上飞驰骏马,顿感血气方刚。长江边亲近春水,倍觉神清气爽。

我们一行几个是来自九江的作家诗人,帅哥美女居多,这一路上,我成了一个义务讲解员,说棉船的来历,聊村里的故事,侃乡野的野菜美食。养眼的现场加上新鲜的故事,令初来乍到的作家诗人们引颈倾听。

远望农家炊烟,肚子咕咕喊饿。这饥饿让我想起小时候,想起小时候的棉船三月。

那个年代,棉船三月也是美的,只不过农家无心观赏这浓妆艳抹的美,他们看到的是度过青黄不接的希望。

东风还显冷峻清冽,丝丝细语的撩拨,深藏不露,忽一夜,堤坝下的杨柳,被涂上含蓄矜持的绿,而田垄中的油菜,也在絮絮叨叨,悄悄张开星星点点的鹅黄。春天的脚步近了,母亲的脚步亦加快了,她已经为我备好了竹篮、铁铲。一挨放学,我和小伙伴们便像放鸭子一样,散开在田野里、江滩上。

记忆中,春天是饥饿的,但春天给我们备好了许多的礼物,只要你勤快一点点,便能收获许多填饱肚子的食物。江滩上一望无际的杨树林是个聚宝盆,芦苇成片的地方,芦笋遍地,可供打的嫩笋尤其多;杨树林边缘地带荠菜、蓠蒿、马兰俯首皆是;堤坝脚下野葱绿汪汪迎风摇曳;低洼水边、沟渠脚下水芹好不茂盛;乡邻人家的房前屋后,多有几棵高大的香椿树,破茧而出的香椿头,像一簇簇火炬,暗红的颜色,喻示娇嫩,喷放着令人垂涎的香味。挑荠菜,拔野葱,挖蓠蒿,割水芹,打芦笋,采马兰,摘香椿头,都是我的强项,因为我知道哪些地方野菜多,都有哪些种类,而爬树上房的本领更是无人能及,几乎所有的香椿树,手脚够得着的香椿头全是我的专利。

大家缠着我,指认野菜。荠菜、野葱、水芹、马兰、香椿头,说过、见过也就记着了。只有蓠蒿,不太容易分别。就有游客采了一大袋蓠蒿带回去,结果鱼龙混杂,做了无用功。原来游客错采了一种类似蓠蒿的植物,乡下称之为柴蒿,味苦不能食用。蓠蒿与柴蒿的区别是,前者茎秆系圆柱形,后者茎秆系方形。大家顿悟,学习鉴别,马上行动在地头沟渠里寻采起来。

整个春天,我们家几乎是野菜当家。蓠蒿炒腊肉,野葱、香椿头炒鸡蛋,干芦笋烧肉,清炒马兰、水芹,水煮荠菜, 荠菜包饺子,每天花样翻新。父亲喜欢借野菜下酒,三两酒下肚,便换了一个人,往日的虎威一扫而光,也只有此时,我才敢斗胆靠近,提出一些藏掖多日的愿望和要求来。下雨天,大人不用下地了,母亲总算有了空闲,我们这些小的便缠着母亲,哼哼哈哈吵着要吃荠菜饺子,母亲不忍我们失望,把球踢到父亲那里。父亲接着母亲的眼光,少不得地摸出两块钱,吩咐我去镇上剁斤把猪肉、买几块豆干回来。

这一天,家里便充满了年的味道。母亲从灶屋抱出一大堆荠菜,忙着择菜,我和邻家几个小的则跑进跑出,一会玩躲猫猫,一会又玩老鹰抓小鸡,兴致高涨,其乐融融。等到灶屋里传来兵兵乓乓的动静,游戏宣告结束,我们一起围在母亲旁边看,生怕错过了少吃了。母亲把猪肉、豆干、荠菜一起剁碎,足有半脸盆的饺子馅,然后揉粉、搓条、切块、擀皮,包饺子。终于,饺子下锅了,雾气弥漫满屋子,那勾引馋虫的香味,叫我们紧紧地挨着锅台,屏息凝神,不停地豁着小鼻孔,盯着锅里翻滚的饺子看。

从花海里出来,大家意犹未尽,诗兴大发,都说要写一篇江中花海的文章,或是一首诗歌来,否则对不起棉船的春光美景。村长接着我们客气道,文章和诗歌且留待回九江写,眼下要紧的是吃农家饭,这也是游乐体验的一个内容呢!

我们进了一户农家,围桌而坐,一杯热茶才下肚,村长便嚷嚷道,开饭了,开饭了!只见两位村姑现身,利索地收拾好饭桌,摆上碗筷杯碟。然后小鱼上水似的,端上热气腾腾的农家菜肴。村长一边倒酒,一边客气地通报菜名:老母鸡汤、红烧肉、米粉蒸排骨、薯粉烧肉、大锅炖江鱼、油爆河虾、泥鳅煲、蓠蒿炒腊肉、芦笋烧肉、野葱炒鸡蛋、水煮荠菜、肉丝炒水芹、清炒马兰、油淋菜苔。伫立一旁的村姑,接着补上一句:地地道道的农家菜,生态绿色无公害!

作家诗人们笑逐颜开,迫不及待,狼吞虎咽。嗯,好吃,好吃!农家菜就是好吃!有人停下筷子问我,这些都是你小时候吃的农家菜吗?我说,哪有啊,前面几道荤菜只有过年才有口福,后面的野菜倒是常见常吃。

还是这方水土,还是这些食材,只不过曾经用来充饥的野菜,这会成了大快朵颐的佳肴。久违了,家乡的味道。

花海前世

佛说人有前世今生,不少信众,倾其一生,孜孜求索,用心参悟。我不敢说自己有怎样的用心,但我总记得告诫自己:不昧良心,不愧前世,不侮今生,坦然后世。眼前这片花海也有前世今生,二十多年前,这里是一片绵长广阔的杨树林,它像一条玉带拱卫着江中孤洲——棉船。

饭后,作家诗人们强烈要求往更远的洲头走一走,寻找我记忆中的杨树林,体会我故事中的懵懂和趣味。

起初是那如雪花飞舞的柳絮飘落江滩,桃花汛来,江水浸淫,泥沙覆盖,来年三月,柳芽滋生,一年又一年,弱不禁风的杨柳苗簇拥、聚集,星火燎原,连接成片,尔后逐渐挺拔了身枝,将那疯长的芦苇按捺在腋下。杨树林从不怨叹自己的选择,坚定、忠诚地沿着江堤,顺着江水绵延伸展。

每年冬闲之际,洲上人便倾巢出动,将杨树林中碗口粗的树桠砍下来,修剪成捆后,运到江滩上,以与江流呈三十五度斜角,栽插方阵式的新林子。大人们说这种栽插方式不致于阻滞江流,却或多或少挽留一撮泥沙。渐渐地,杨树林壮大辽阔成一片绿海,洲也在这盎然的气势里蓄积江水的精髓,成就着与生俱来的梦想。

阳春三月,沉寂一冬的杨树林林爆出灿如繁星的嫩芽,而地上,野葱、蓠蒿、水芹、马兰等等能吃的野菜,渐渐丰富了视野,我们这些孩子每天一放学便扎进林子里,挨到天黑,总能提一篮不同品种的野菜回家。那时候,野菜是农家充饥度荒的主要食材之一。

油菜花谢了,麦子熟了,汛期悄然到来。杨树林被押解着蹚进浑浊的江流中,默默抵御着江水的残暴、肆虐,只有不多的伸出水面的枝梢在起起伏伏,风帮它们传递坚强的呐喊。

洪水退去时,杨树林又和盘托出,不过它像经历战争蹂躏的城市,满目疮痍、一片狼藉,许多枝梢在激流与风雨中折断,原来翠绿的叶片上粘附着厚厚的泥渍,垂在枝上,无精打采。而扛住浩劫的杨树,又在挣扎、坚挺中粗壮了自己的腰身,繁茂了自己的枝叶。水面以下,树的全身到处滋长褐色的根须,一团团、一绺绺,似马鬃,这些根须在汹涌的泥水中拼命吸吮养分,竭尽全力要从高挂的空中扎入泥土,稳固庞大的身躯。我和小伙伴们赤身裸体,在江水中逗弄夏天,时不时从杨树的根须里摸出一、二条江鱼,衔在嘴里,再摸,凑成三五条,一古脑儿扔上岸,让不敢下水的女孩们抢做一团。这样,水里的尽显英雄本色,更加耀武扬威,旋即,一个猛子又钻入水底。

只有置身林间,只有呼吸与共,你才能真正读懂杨树林,持之以恒、前赴后继,拓展了岸、捍卫了洲,也丰满了自己理想的羽翼。

洲上人最缺的是柴火,树林里淤泥未干,我们这些半大的孩子们,就三五成群,潜进林子里,捡拾枯枝断桠,可树林是受保护的,因而免不了要与护林人打游击。

在这群孩子中,我的水性最好 ,攀爬能力最强,胆子最大,自然而然地成了“林中王”。“猎人”总要精明一些,两位护林老人,一到学校放学时间,便站在堤坝上瞭望,尽管我们作些伪装,化整为零,隐蔽潜伏,常常是感觉万无一失,但总逃不出他们的视线。我们进林子出林子的时间、路线,他们了如指掌。他们兵分两路前后夹击,“做贼心虚”的我们总是被逮个正着。

后来,我们模仿电影里演的战术,凑了个绝招,从洲头夹江泅水进林,干柴成捆后,推入林外江中,每人揪着一捆顺水而下,到达指定地点,与事先埋伏的“哨兵”接上头,再上岸,果然护林人丢了我们的行踪,我们的行动总是以胜利告终。

林在聚集、蔓延 ,岸将脚步迈得更远,一步更比一步坚实、从容,可洲上人的需求、企望也在清贫的汗水中迅速发酵,他们的目光停在这片杨树林。在初春本该再植新林的时候,他们伐倒成片杨树,连树蔸也连根刨出。我和小伙伴们坐在树蔸上,像一群无可归依的小鸟,双手托腮,凝望烧地的烈焰,心里泛起陌生的痛楚和伤感。春秋几度,杨树林消瘦成绵薄透明的蝉翼,最终在视野里消逝殆尽。还有谁记得那片杨树林?

花海取代了杨树林,前世今生,轮廓分明,孰优孰劣,一往情深。棉船隔江过水,交通不便,人称“被爱情遗忘的角落”,不经意间“鲤鱼跳龙门”,乡野丑小鸭嬗变成旅游文化的金凤凰。连续五届“魅力棉船 江中花海”油菜花旅游文化节,已经形成一张特色名片、金字招牌,召唤、吸引海内外游客前来赏花旅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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