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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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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6/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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庐山红枫

深秋时节,庐山随处可见炽烈燃烧的红枫,一团团,一簇簇,一大片,漫山遍野,甚为壮观。文友晓剑几次邀约上庐山看红枫去,我一直是嘴上答应,难以付诸行动。后来在一个雨后初晴的日子,晓剑事先也不来个电话,和另外几个文友径直来到我家楼下,我实在不好推脱,便干脆利落地和他们一起上山了。

晓剑说第一站是庐山植物园,因为那里的红枫连成一片,颇有气势,第二站去长冲河畔,那儿随意散落的老别墅和绿野中鹤立鸡群的红枫相映成趣,然后,选一条人迹罕至的小道下山,山坡谷底零零落落的红枫,也能给人非同一般的视觉冲击,大家不发一言表示赞同。

庐山植物园位于风景怡人的含鄱口东北方的山谷中,园子里植物种类繁多,园林造型、生态景观俱佳,是国内最早创建的亚高山植物园,看了园子现在的规模,你不得不承认,著名的植物学家胡先骕、秦仁昌、陈封怀等人功不可没。

进了园子不久,晓剑便指着前方大声说,看啦,好壮观的红枫。果然,前方大半个天空像烧着了一样,那烈焰般的颜色,那燃烧的刚劲,显示出红枫刚烈的个性。大家都举着相机、DV,争先恐后抓拍赏心悦目的名园美景。

我跟在众人的背后,兴致索然,不知道为什么,心事重重的。山谷里吹来一阵寒气袭人的秋风,头顶便飘飘洒洒落下几片枫叶,我拾起一片,细细端详,只见鲜艳的颜色里,勾勒着经脉相通的纹路,哦,不,是红枫记录晨曦夕照的起居与呼吸。我忽然明白,生命的色彩红得透了,凋落的日子也就不远了。

长冲河畔也散落三三两两的红枫,谷底的溪流在雨后显得盈满、激越,不时可以见到随波逐流的红叶,在视线里一晃而过。我扭头寻找,河畔的红枫树呢,近处一无所有,只有稍远的地方,一簇一簇的艳色漂浮在绿海之中,灿然醒目。

视线里尽是葱茏写意的松柏,清碧有如漫天翡翠。蜿蜓的长冲河,潺潺有如满耳欢歌。一幢幢绿瓦红盖的别墅,错落有致,浮沉在波峰浪谷中。一拨又一拨风云人物,在这里留下足迹,留下名垂青史的历史意蕴。

眼前,这座石砌的别墅,座落于河东路,前临长冲河,为对称式公寓,以中间客厅为轴,左右房间对称排列,门上标明176号。别墅主立面为敞开式外廓,木栏杆,门前为八字形石台阶,平面呈矩形,造型简洁、朴实。别墅东头两间南北分开,朝南的一间,约十平方米,北面一间没有窗户,里面光线黑暗。别墅庭院开阔,树木繁茂,流水潺潺,鸟语花香,好一个幽雅静谧的风水宝地。

导游小姐说,这栋别墅,为美国驻汉口圣公会建造,别墅原称美国圣公会海外教居地。1946年至1948年,这栋别墅归国民党励志社管辖,主要用以接待外国驻华大使以及国民政府要员。

这些远去的历史细节都不足以让人驻足流连,只到1959年夏天,一位叱诧风云的人物入住,竟然让这幢石混结构的别墅,声震四海,永载史册。

这个人的名字叫彭德怀。1959年夏天,中共八届八中全会在庐山召开,时任国务院副总理兼国防部长的彭德怀,曾在此寓居。7月14日,彭德怀就是在这栋别墅里给毛泽东主席写了一封信,陈述了他对1958年以来“左”倾错误及其经验教训的意见。

这封信改变了彭德怀的命运,也改写了中共党史。

我没有像晓剑他们那样,迫不及待地进屋参观,一个人退下石阶,围着别墅转了一圈。屋后的石壁上,斑斑点点的苔藓和墙脚处不太清晰的水渍,记载着今昔流年。甬道上,落叶覆盖了地面,轻轻放下的脚步,仍然不合时宜地踩出碎裂的响声,像发自大地的底层,沉闷而飘忽,清晰而震颤,我的心乃至全身被重重地电击了一下。我收住步子,屏息倾听,四周旋即又安静下来,细细揣摩,莫不是踩着历史了,那碎裂的当是史书的纸页!但我最最不忍的还是怕打扰了屋内那个奋笔疾书的人。

屋内的桌椅家什还是照当年的原样摆放,我站在书桌前,久久凝视,不愿挪开步子,似乎要从桌面不甚清晰的印痕上,辨出他发自肺腑的字字句句来。

那日,庐山异常闷热,他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从早到晚地写。窗外那棵高大挺拔的红枫,经不住太阳的炙烤,树梢枝叶都无精打采地低垂着,知鸟的吟唱,也没了往昔的劲头,沙哑的鸣唱声时断时续。炽烈的阳光直射进窗内,小小的空间里蒸腾着燥热的温度,额上的汗珠扑哧滚落,短衫前后都洇湿了一大片,他时而紧锁双眉,冥思苦想,时而酣畅淋漓,笔走龙蛇,抒写他的正直和刚烈。

随着思考的深入,他的心情愈发的沉重。他抬起头来,将目光停顿在窗外那棵红枫树上,搜寻那只叫哑了嗓子的知鸟。看见了,在树干的中段,那只知鸟紧紧地趴着,不动声色。它是在观察周围的世界,还是在积蓄吟唱的能量呢?它耐心地等着,只到丛林中几乎所有的知鸟都亮开嗓子,它依然故我,沉默寡言。

他生气了,扔掉手中的笔,在屋子里来回踱步,怎么能不吱声呢?大跃进刮起了浮夸风、共产风,人民在饥馑中挣扎,许多地方发生了饿死人的事情,作了调查,了解实情的共产党人该说话了!咱们不是提倡实事求是的吗?

他的性情终于平静下来时,那只知鸟竟然独自唱开了,音色意想不到的高亢激越,优美撩人,他久久注视、倾听,一任波澜起伏的心潮在胸腔里汹涌澎湃。

来时的路上,列车每停一站,他都能看到一张张菜色的脸,一双双乞讨的手,记不清有多少次,他按捺不住自己激动的情绪,拍桌而起,他想走进他们的中间,大声地说,对不起!

他再次拿起笔,写下自己的心声,写下一个人民的儿子为父母请命的刚烈的个性。

我就站在他曾经站立的窗口,注视不远处那棵陶醉在浓浓秋意里的红枫,风头正劲的红叶,像高举着的火把,烧着了半个天空。

夜幕慢慢垂落,远处的山峰闪现零落的灯火,近处青碧撩人的景致,被谁随意一笔,涂抹上张牙舞爪的浓墨,世界顿时黯淡而又深重起来。室外的气温迅速下降,幽静的河东路上布满饭后散步的人,牯岭街上必定又是热闹的去处。

惬意的清凉随着长冲河的潺潺水声,四处漫溢,悄然浸润庐山又一个不眠之夜。

他很喜欢庐山夏夜凉爽的山风,不管什么风向,总是那么的湿润,让人感觉是从长江从鄱湖刮过来的,总是在享受这山风的清凉之时,心里便滋生了去大天池观长江,去含鄱口观鄱湖的念头。

日间少有的闷热,很快便消退得无影无踪,他打开桌上的台灯,铺开信笺,他要把堵在胸口的话说完。

屋里的灯光亮到深夜。他写下万言书的最后一个字,然后如释重负地走到屋外,伫立门口的石阶上。山风抚摸着他的面颊,钻进他的衬衫,刚刚还是汗津津的肌肤,瞬间便清净凉爽起来。他仰望满天的星斗,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郁积内心的愁绪在庐山怡人的夜色中消融淡化。忽然,一颗流星从头顶划过,他的视线紧跟过去,但眨眼之间还是丢失了流星陨落的方向。

他想到了自己,从平江起义一路走来,五次反围剿、二万五千里长征、八年抗战、解放战争、抗美援朝,烽火硝烟中,自己只是一个幸存者,人生的轨迹总是有划到尽头的时候,谁能主宰自己的命运呢?

晓剑他们参观完了美庐别墅,回头来找我,看到我精神恍惚地仰望天空,莫名其妙地大叫,下山了,下山了!

我们选择从小天池的一条小道下山,晓剑说,这是一位驴友推荐的线路,一路上既能看到知名的景点,又能看到原始的尚未开发的流泉飞瀑、古树怪石、奇花异草 。果然,还没走一会儿,小小的队伍中,就不断有人大呼小叫,不是说这片山色绝佳,就是说那面岩峰世上绝版,每每有人呼叫,队伍便随之停顿下来,个个都不忘发表感慨,评说一番。

我走在队伍的最后,也在寻找绝色的美景,不过我是在寻找红枫,因为在我看来,红枫是最美的景致。

看那山岚之上,沟谷之中,一簇簇、一朵朵,红枫鲜艳亮丽、璀璨夺目。我立在原地,惊得目瞪口呆。

我爱庐山红枫,爱她刚烈燃烧的个性,爱她凝重大义深情绝世的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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