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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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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7/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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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丽心园

洲是天上的一朵云,是江中的一艘船,我立在云中,坐于船上。洲适宜种棉,不宜种水稻,因此洲上人吃粮和城里人一样靠供应,既然是供应,那就得限量,有时供应不及时,三、五天没米下锅并非新鲜事。小时候总感觉到饿,饿了就会想尽办法弄些吃的填饱肚子,思变中,学会了许多鸡鸣狗盗的小本领,爬树上房、牵藤摸瓜就是其中二项。

五月,日子青黄不接,风儿无骨柔软在轻飘飘的细雨里。屋后那棵窜到半空的桑树,枝头又挂满诱人的桑葚,青的居多,红了部分,不过那酸劲儿也能按捺腹中因饥饿不断上翻的泡泉。大人们扛着空肚子下地干农活,我们这群半大孩子们,就纠集在桑树下,指望把摇曳在枝头的红桑葚裹进腹中与饥饿打仗。

小时候我猴精猴精的,饿时也想到别人饿着,行侠仗义颇受一帮小男女拥戴。我又爬上了树梢,没够着天,倒是和风纠缠在一起。我身轻如燕在树枝间穿行,将缀满红桑葚的枝儿折断,然后丢进小伙伴们期望的眼神里,他们争着、抢着、吃着、乐着,飘飘然的感觉让我与饥饿道别。树梢顶上,风儿阻止了我的胆量,够不着的地方,桑葚红得发黑,熟透了馋死人了,目空一切的鸟儿,时不时飞来叼走一颗红桑葚,情急中,我和风携手使劲踹摇树梢,让熟透的桑葚冰雹似的坠落,在小伙伴们欢呼雀跃声里溅起喜悦的浪花。小伙伴们一边往嘴里扔桑葚,一边摇旗呐喊,好让我继续撼天动地。

其实树上的英雄,总是为别人做嫁衣。很难吃到最好最甜的桑葚。下得树来,能分食的也就是那些酸涩的没有熟透的桑葚。即使是这样,也没有削减我上树的兴致,树上的诱惑和我内心那片难以言明的风景线组合成强劲的动力,我喜欢听那喝彩声,喜欢看小伙伴们脸上荡漾的满足,但更喜欢品尝、拥有那朦胧的温馨。

也不总是吃不到红桑葚,只要冰儿在,她总会用她的小手帕包满一兜,当我凯旋班师时,她那小手帕包裹的红桑葚便成为拥戴英雄的花环。我细细闻吸小手帕上散发出的肥皂味,用心品尝红桑葚之外的香甜。这一树的桑葚,唯有这一包最甜。这小小的涟漪温暖着少年清苦的日子,成了珍藏一生的美丽。

有一天,我又在树顶呼风唤雨、施展少林功夫,忽然,冰儿大喊:“你爸爸来啦!”也不知道她喊了多久我才听见,当我低头朝下看时,不禁大惊失色。父亲圆睁双眼,手握桑树条,凶神恶煞似的候在树下。

栽了栽了,插翅难逃,只有下树束手就擒了。小时候,太淘了,桑树条刑没少受,那滋味可不比电影里革命者承受严刑拷打逊色多少。桑树条柔韧结实,经久耐用,一条抽下去,身上必定暴出等长的血痕来。桑树条是我最怕的刑具,每每令我坦白从宽,俯首贴耳。

我慢慢往下滑,脸上流露出让人同情的胆怯,心里仍火速谋划着金蝉蜕壳之计。离地只有四、五米高,父亲的桑树条快够着我的屁股了,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我忽然看见冰儿手指我脚下一根树丫,这根树丫伸向我家的偏房屋顶,还算聪明的我马上心领神会。树丫不太粗,承受不了我身体的重量,但我急中生智,双手揪着头顶同向的树丫减轻重力,一步步踩钢丝似的走上偏房,然后沿着连接成片的屋顶,很快就溜得无影无踪。父亲没有想到我会来空中飞人这一招,心提在嗓子眼上,只好目送我逃远了。逃过那个节骨眼,时间一长,父亲的火气自然小了些,尽管回家免不了一顿训斥,但比起那树条劫可好受多了。

转眼又过了一、两个月,桃子红了,梨子熟了,香瓜、西瓜甜了,我们更有了用武之地。村里腊梅家的桃树有一抱粗,树冠如伞盖伸展在屋顶上,红里透白的大桃子跟天上的星星一样多。她家除了两个老的,都是女姊妹在家,没有会上树的。腊梅妈隔三差五用竹竿敲打几个,许多熟透了的桃子常被鸟儿啄得掉下地来。夜幕刚刚拉开,我们这些闻到腥味的馋猫们,就潜伏在大桃树下,瞅准时机上树。上了树,我便寻又大又红的桃子摘,装满每一个口袋,不声不响下树,大家分而食之,其情其景犹如一个有福同享的原始部落。有一次,在树上摘桃子,不小心掉下一颗,砸在屋顶上,腊梅妈闻声出来,说:“哪个在树上吧?”眼瞅着黑咕隆咚的树冠,摇摇头,“又是馋嘴鸟,落吧,不落还吃不上嘴呢!”说着随手将一盆洗锅水洒在树下,潜伏的猫们个个成了落汤鸡。树上的我像蝙蝠粘在茂密的枝叶里,树下的都学做邱少云烈火上身也不暴露目标。

谁家菜园里种了什么瓜,熟了没有,我们都侦察得一清二楚。这时候,我就不需要亲自出马了,倒像个指挥若定的将军,分派摘瓜任务,谁谁去张婆家菜地摘两个黄了皮的香瓜,谁谁去方伯家菜地摘那个盖了青草的西瓜,伙伴们各显神通,都能出色地完成任务。有一天,冰儿妈在我家窜门子,跟我母亲闲话时,透露了她家菜地里有个二十多斤的西瓜王。我通报了这个重要情报,派两个“喽罗”前去摘瓜,不想空手而回。我们在一旁窃窃私语,分析研究对策时,冰儿在一旁“嘻嘻”笑,在大家的追问之下,她说出了实情。原来她妈怕猪进园子吃了,把西瓜埋进挖好的坑里。我们恍然大悟。但要知道西瓜埋在哪一方,也不是易事,大伙你一言我一语,凑出个牵藤摸瓜的好主意。很快大西瓜被抬到月光下的草地上,小伙伴们围坐一圈,分享西瓜宴带来的喜悦。

后来不久,张婆、方伯、冰儿妈、腊梅妈等,像得到密报似的,都知道了我们这些孩子的“行动”,但没有一个说出来,否则个个难逃树条劫。提起这事,他们总是感叹地说,洲上伢子们饿哟,瓜呀果的,不给伢子们吃,给哪个吃哩?

那年月,洲上的孩子们就以自己的方式与饥饿周旋,在氤氲甜美的氛围里快乐着、成长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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