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震发生的时候,我正在卫生间里例行舒畅之事,突然一声闷响呼啸而来,似乎有位无形的巨人在天上、地下、挥舞巨臂,恶作剧似的抖动房屋,那震颤的节律和凶猛超出经历的范围。我意识到这不是楼上传给楼下的重,也不是采石塘口爆破传来的震,这是大地不经意间发出的一连串咳嗽和痉挛。
地震了!那一刻,脑中泛出逃离屋内的意念,我知道那凶猛的怪兽就是大地自己,那柄斩夺生命的利剑从四面八方朝头上脚下指来,寒气逼人,来不及躲避了,干脆就在这狭小的空间里我行我素、听凭宣判吧。
我感到万般无奈,却也表现出异乎寻常的冷静。老婆刚出门替我买早餐去了,她大概好人有好报,可以逃过这一劫;可上学补课的女儿咋办呢,脑袋猝然间胀大,女儿俏皮的眼神,动听的嗓音,一阵比一阵紧地揪紧我的心;乡下的瓦屋难经风雨,如何抵挡地震的淫威?年迈的母亲,我还没有好好孝敬您呢!
生命里千丝万缕的本能,在揉搓我的思绪,令人无法处之泰然。去学校!有个声音在命令我,全身的筋骨顿时发出“噼噼啪啪”的炸响声。我草草行事,趿踏着鞋跑到客厅里,想拿件外套,又想穿双袜子,还想就着水龙头洗把脸……好像忘了这个,又丢了那个,就这样在屋子里来回奔窜,待跑到门口时,对面工厂里像炸开了锅,工人们潮水般涌出,随即满街鼎沸的人声,蒸腾起空气中惊慌、失措、忧虑、无奈的成份。似乎满世界的人都在张望那怪兽的到来,都怀着一个心思:要来就快快地来,要去就速速地去吧!人们担心、恐惧的不是已经来了的,而是那躲在黑暗里冷不丁现身的幽灵。
怪兽暂时蛰伏地下,惊涛骇浪归于平静。危机趋于淡化,我停下脚步,决定不下楼了,校园里众多的孩子们大概已在老师引导下,站到宽阔的操场上了,握住了安全。我来到阳台上,让依然温暖的阳光慰抚眉宇间的冷峻,稀释沉淀在血液里的那份困惑,倾听众人如梦初醒的描述,以印证那一刻的感受。
老婆买回早餐,进门就嚷,地震了,地震了,你怎么还待在家里不跑呢,我说当时情况蹊跷,来不及逃跑,只好临危不惧。不知老婆是没有感觉到地震,还是根本没有紧张那根弦,她和往常一样烧饭,做家务,按部就班。
我啃着冒着热气的馒头,任思想徜佯在阳光包裹的平静里。都过去了,劫难擦身而过,绷紧的神经不知不觉松驰下来,该干什么还干什么,今天休息就安心休息,什么地震不地震的,别再来烦我!我掏出手机拨通乡下家里的电话,还没有开口问候,母亲就先声夺人,叫你左一个注意,右一个小心,倒是她自己泰然自若的什么也不在乎。接着给几位文友发去慰问信息,谁知还闷在鼓里的他们,对地震嗤之以鼻。
一个小时后,大地又明显地抽搐一次。我仍然不为之所动,心想那怪兽顶多也就是第一声咳嗽吓人,渐渐地威力一波接一波小下去,最后销声匿迹,乖乖地还平静于我们。
中午放学,女儿的声音从一楼传上来,爸、妈、地震了,你们知道吗?我赶快开门热情洋溢地接着女儿,把她楼在怀里,那逃过去劫难的温馨弥漫在屋子里每个角落。接下来,女儿便绘声绘色说起她没有感觉地震的遗憾,说起教室里的躁动,说起老师现炒现卖的防震常识。
因为发生的地震和可能到来的余震,学校停止补课,女儿和她的同学们都欢呼雀跃,说地震真好,让她们获得了“解放”。女儿和同学们谋划去登山的计划,因为我的反对而搁浅。女儿鼓起腮帮子替我说了我要说的,午休、学习!对呀,别想借地震马放南山!
下午一点多,大地再次抽搐,这回,我反应敏捷,一个箭步打开门、冲到楼下,可女儿只应声不出门,原来她也蹲在卫生间里及时不了,我只好又返回家中,还跑什么呢?与女儿同舟共济吧。
这一震,把我的如意算盘打破了,只好对女儿宣布,下午的学习计划改为户外活动。出去吧,免得待在家里担惊受怕,难得陪女儿走一走,逛一逛,用视线拴住女儿,心能平稳地跳着比什么都好。
老婆坐在临街一户人家门口拉家常,女儿跑到她妈妈跟前,授之绝招,教她妈妈地震来时跑不及就躲到桌子底下,旁边的人都笑了,可我没笑,心里汩汩流出一股温泉,细细品尝,甜甜的又有些香醇的味道。
女儿在大街上蹦蹦跳跳,尽情享受午后的阳光,把地震抛到九霄云外,她轻松、活泼,不知畏惧的情绪让我舒筋活血,使得缠绕意念的那份深重悄然遁去。
俯看土地,或许被扭曲的痛苦会刺痛你的瞳孔,仰望蓝天吧,不变的阳光温暖如昨,明天太阳重又升起,生活的轱辘将压出新的印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