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明的早晨

清晨，小街入口处几棵粗大的梧桐树上，栖鸟扇动翅膀，啜饮甘洌如酒的空气。当树叶筛下圆圆的日影，鸟儿忍住了婉转的歌唱，目送夜风遁入嘈杂的市声里，悄悄啄拾几枚露珠，飞向天空追逐飘忽不定的云影。

树下，卖早餐的店家照例摆出小桌小椅，以丰富的早点挽留一拨一拨过往行人。人们安闲地咀嚼昨夜的清凉，絮叨午时的炎热。

我几乎每天早晨都于同一时间出门上班，经过窄小秀气的小街。渐渐浓稠的人群，弥漫一街的安逸情调和那极富夏日特征的诗意的慵懒，和着清新、宜人的晨风拂过我的脸颊。我爱夏天，爱夏天透明的早晨。

那天早晨，一位算命的盲人在手中竹棍的牵引下，步入小街的狭窄和拥挤里。小时候，住在乡下，倒是常见一小童牵着或挽着算命的盲人走村窜户。在城里，算命的盲人少了，像这位大清早就走街窜巷寻找生活的更是鲜见。大概这位盲人听出了这一簇人的闲适，这可是算一卦的氛围和先机哟，于是手中的竹棍探向了他们。但这几个捱着守着早晨的人，表现出极其的不耐烦，有人还发出遭受侵犯的吆喝。盲人一时懵懵懂懂，失意地顿身离开那片排斥。

那几只追云逐影的鸟儿返回树上，屏声息气张望树下扭曲的情景。

街道被一辆占道为库的翻斗车切去左半边。这位盲人迈着失措的步子，而俨然他眼睛的竹棍探入车底，车斗下小小的“空旷”掩盖了警示，车斗便如冰山不知不觉横亘在这位盲人前行的方向上。那一簇人和四周闲坐、闲聊、闲得只有自己的人们，当然就迟钝、漠然起来，亲眼目睹着、倾听着正要发生的碰撞。不见一个人起身引导这位盲人躲避“冰山”，没有一句同情、善意的提醒，就这样，那些人任由良心在这透明的早晨承受人性石磙的碾压。

我正要步入街口，眼见世态的瞬间，情不自禁发出一声“嗨”的警示声，但声音传播的速度太慢了，再说一街的喧嚣，何以分辨同情音？这位盲人的步幅在行进中滑翔，随着“嘭”一声闷响，额头吻着了比自然冰山还坚硬的人造钢铁上。

我的心随之被重击一下，隐隐作痛。树上那几只立足未稳的鸟儿，受到惊吓似的，腾起沉重的身子，向又一片云影冲去，将小街掼在早晨的透明里。

这位盲人迅速缩回身子，手中的竹棍鼓槌般急促地敲打地面，借以掩饰一脸的无奈，另一只敲打“叮当”的手不由自主抬起来，使劲抑止额头的疼痛，连同泉涌般割裂着勇气的自卑。

我追上这位盲人，只见他痛得直吸鼻子，泪珠在神经的牵扯下溢出眼眶。他的额头鼓起一个大包，痛却发生心底，眼里的空白，让人无法观察伤的深度。

我回头看那几个置身事外的人，他们仍在叙说自己的自在和舒适，放逐空荡荡的回音。

“小心啊！靠左边又停了一辆车！”我贴近这位盲人的耳朵，轻轻告诉他，似乎想减轻他心底的蜇痛，冲淡逼近他的冰冷空气。

这位盲人淡淡地回了句“谢谢！”，径直走向小街深处。他吵哑、细弱的嗓音，挥发出沉沉的心酸，像蚯蚓在我心头爬动，心酸的原因，不仅仅是因为这位盲人遭受身体残疾的不幸。他本应在适合他的环境里享受自己的生活，在他不得已四处奔波乞讨生活时，理应得到健全人举手之劳的关爱，可是现实中，往往有人只注重自己，没有在意周围需要同情、需要施舍的人，这事不关已的冷漠怎么不叫人心酸难过呢！

我目送着这位盲人，只到他的身影在人群里淡去，仍没有回过神来。

那一整天，我的脑海里充满这位盲人撞车的痛楚，还有那几个近在咫尺的人，木然的表情，喉咙里哽塞着不吐不快的心事。我苦苦地思考着各种得以避免碰撞的假如，假如那辆车停到该停的地方，假如那一簇人充满和气，顺便施舍一声提醒，假如…

我们怎么可以让这位盲人心里没有光亮呢？我们仅以吹灰之力就可以做到的呀！我们身边、我们的视线里还有许许多多类似这位盲人的残疾人，他们需要帮助、需要同情，我们不妨施舍一回，用善良之心、善意之举拨亮他们心中的那盏灯，让他们不再生发痛的感觉，自然地亲近、拥有每一个透明的早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