茉莉馨香

七月燃成一团火，疯狂炽热，空气蒸发了水分，在时间的沟壑前迸裂。

七月雄浑了长江的线条，粗犷了长江的步伐，而点缀江岸的那所中学则伫立成滚烫的风景。

我家与这所中学咫尺之遥。每年太阳燃着日子，阳台上茉莉花开，我便沐浴茉莉的馨香，张望、期待校园里熬过十年寒窗的“学子花”竟相绽放。站在阳台上，亲近校园，琅琅书声犹如拂面的清凉，让人直面生命的律动，沉醉于生活的美好。身边的茉莉跳着轻盈的舞蹈，呢喃沁人心脾的馨香，那馨香是无声的祝愿，蕴涵着学子们心中美丽的希望；那馨香是润物无声的春雨，让孕育十年的种子萌发新芽。

南来的风和着茉莉的馨香，流淌进校园，滋润着“学子花”沙哑的嗓音。成群的候鸟扇动喜报的翅膀，飞临校园，学海里掀起的阵阵涟漪，壮阔着七月的早晨，天空中又一次布满缤纷的风筝，飘荡着鸟鸣和歌声。“学子花”在悠扬的旋律里撑开花辨。

这一朵朵小花呵，这一朵朵飘洒馨香的小花，是怎么迎来开放的呢？他们艰难跋涉，走过十多个寒冷的冬日，忍受了数不尽的寂寞、忧虑、艰辛、困苦，他们中也有人曾认为自己是一棵缺少阳光照射的小草，懦弱无能，轻言放弃。是谁牵引他们的视线，让他们迸发自己的勇气和力量；是谁引领他们在荆棘中开路，在急流中行船？这花朵的绚丽，必定有绿叶的衬托，这成功的背后，必定蕴含着园丁们鲜为人知的耕耘。

每天，放学的铃声开启一道闸门，学子们汇成一股撼人心魄的潮流，沿着连接圣殿的台阶，奔涌而出，然后分化成一只只鸟儿，飞向各自的归巢。我喜欢观看这阳光下花骨朵汇成的人流，每每激荡起内心的感念，诱发生命井底渗出清冽的甘泉。但我更喜欢搜寻这人流中，星星点点、触目耀眼的园丁们。他们是树，用心恭候飞向自己的栖鸟；他们是桨，劈波斩浪推动船儿驶向远方。

我认识部分园丁，也有一些机会倾听他们讲述自己的故事，没有雕琢的词句，并非跌宕的情节，却在我的心里四处冲撞，然后潜移默化成感动，激励钦佩在意识里疯长。

有一位叫“英”的老师，她是那么用心地教书育人。月光下、花坛边，她和后进学生的身影交织成希望的图案；球场上有位小英雄不慎挂彩，她把呵护煲进汤水里；困难学生需要援手时，又是她从工资里挤出爱心。是啊，绿洲是由许许多多棵小草汇聚而成的，可远离了绿洲的小草，既使翠绿，也不免孤独、单薄 ，它容易被风沙淹没，经受不起烈日的炙烤，希望的光环因之黯然失色。在学生面前，她有时是一位大姐，有时是一位母亲，更多的时候是一位憨实、勤勉的老师。

还有我刚刚认识的一位园丁，她浑身飘逸着淡雅的馨香和宁静的妩媚，尤其是那灿烂的笑容，更送你春风拂面、露沾小禾的清新。相逢不相识时，我往好处想，把她叫作茉莉，往坏处想，把她比作花瓶。我敢说，我总是以怀疑的目光揣测她。她生来亭亭玉立、秀美可人，应该做一些与美丽相应的工作，影视明星、白领丽人什么的，反而容易让人接受。她不但面容姣美，穿着也时尚潮流，我注视她时就在心里设问：不会误人子弟吧？

不久前的一天，难得在这所中学食堂与这所中学的几位主任共进晚餐，恰逢高考成绩张榜揭晓，创历史纪录的丰收果实，让喜悦在席间曼延，在每个人的脸上荡漾。哦，这七月是校园收获的季节，也是校园生长欢乐的季节！他们放松着绷紧的心弦，咀嚼一年来的酸甜苦辣，设想着下学年的起点和目标。席间有一位教师的名字被反复提起，听得出来，她任高三年级某班的班主任，是一位了不起的女性。这柔弱的女子，聘任一帮清一色的大男人，把他们团结成一只握紧的拳头，凝聚全班六十一名学生的力量，铿锵有力地砸在高考的龙虎榜上，五十八只花环应声而出，学校纪录被改写。她是谁呢？

饭后，大家打开卡拉OK，继续挥发心中的高兴劲时，有老师请来了那位神奇的班主任。原来她就是被我误解的“茉莉”。我们共舞了一曲，能够相闻气息的距离，着实让人紧张。她几乎与我比肩，淡雅的清香从她发梢溢出时，我忘了音乐的节奏，慌乱中竟然“沉着”、“含蓄”地提出了许多关心的问题，包括那个设问。她笑了，整张脸像一朵开放的茉莉，那馨香随之弥漫了我的视线，而萦绕于心的内疚，拥塞了我的喉咙。这时候，我分明瞧见她掩藏在美丽背后的憔悴，而额头上乍现淡淡浅浅的倦乏，记录着她点点滴滴的辛勤。

啊！我又想起茉莉花，当春天百花齐放，噪动缤纷时，她却清醒着，悄无声息地拥抱阳光、接纳风雨，用毕生的心血凝聚成长。渐渐的，她粗壮了枝，茂盛了叶，攀上夏天的肩头，悄然举起一丛丛、一簇簇小小的蓓蕾，在海洋风的亲吻下展开了惊世的美丽。身边这位“茉莉”，还有校园里众多可爱可敬的园丁们，他们多像茉莉花啊，春天里辛勤耕耘、耗尽心血，用坚韧迎来夏天，把一个个纯洁无暇的“学子花”托举上自己的头顶，任那清纯久远的馨香飘向大江南北、长城内外。

又是放学时间，我来到阳台上，一边洒水浇花，一边欣赏那潮水般奔涌的人流，他们沿着历届学子所走过的路，正聚集智慧和力量，迈着坚定的步伐奔向理想的彼岸。长江何以后浪推前浪，何以气势恢宏直扑大海，是因为她坚忍不拔，自遥远的雪山源头不断聚敛千丝万缕细小微弱的涓流，以致终成大器。

这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人流里，还有许许多多令人肃然起敬的园丁，他们和“茉莉”、和“英”一样，始终不渝地倾吐知识，培育未来，就如闻一多在《红烛》里吟诵的：“红烛啊/流罢！你怎么不流呢/请将你的脂膏/不息地流向人间/培出慰藉的花儿/结成快乐的果子。”屋里传来宋祖英的歌声：“想那时，我们像一群小燕子，叽叽喳喳，时光如昨；可如今长大了，我又当上了老师，才知道那颗粉笔，燃烧的是自己，照亮的是希冀。”这歌声的甜美，纠合生活的激流，冲破了我感情的堤坝。

洒水后的茉莉更加洁白纯净，而缕缕馨香则袅袅娜娜、萦萦荡荡，在空碧悠悠的蓝天下，弥漫成滋润干涩空气的一支恬淡的牧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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