鄱阳湖鸟岛

早就听说鄱阳湖畔的都昌县多宝乡李洞林村，号称江南最大鸟岛，是国内数量最多、品种最全的夏候鸟栖息地，向往之心油然久之。七月，骄阳似火的日子，我终于寻机踏上这座神秘之岛，切身感受了鹭鸟王国的天堂之美。

朋友说，岛上只有一户人家，家长、村长、岛长为一人所兼，这人名字叫李春如，要去鸟岛，必须和他取得联系。朋友说着就拨通了电话，那边人接着，洪亮的嗓音道出真切的热情。

车子在朋友的指引下沿着一条县级公路前行，半个小时后，转入一条掩映在绿荫之中的泥土路，就在这时，前边的树丛中钻出一个人，朋友说这个人就是李春如。车子停下了，我们握手寒暄，说明来意，李春如便爽朗地笑起来说：我说呢，早晨屋后的树梢上，有一只苍鹭使劲叫唤，就晓得有客人来，果真是来了。李春如六十岁开外，脸上写满湖风浸染的颜色，像极了以湖为生的渔民，久经风霜，黑里透红。

李春如坐上车来，车子便继续颠颠簸簸，向绿海深处驶去。渐渐地，我们进入树高林密的境地，融入郁郁葱葱的绿色里。李春如便介绍说，这一大片林地原来都是荒芜的湖滩，所有的树都是他栽种的。

车子在一栋三层小楼前停下，李春如抢先跳下车，将我们迎进屋。一进屋，李春如就剖开两个大西瓜，他说这西瓜是他在湖滩上种的，比城里买的西瓜要新鲜可口味甜。我们一边吃着西瓜，一边聊着鸟岛上的故事。

屋外，传来一声声鸟叫，我像触电一样抬起身，李春如似乎看出了我的迫不及待，便拿起草帽说：走，带你们去湖边林子里看一看。

我们走在窄如田埂的小路上，没过膝盖的杂草遮掩了路面，大家都是小心翼翼地，唯有李春如箭步如飞。

眼前，一池绿荷迎风摇曳，朵朵莲花闪烁其间，几只鹭鸟在空中盘旋，矫健舒展的身姿倒映在池水中，好一幅花鸟写意图。李春如止步塘前，一脸的陶醉，一脸的骄傲，我们这一行异乡来客也是触景生情，迈不动步子。等我们都走到他近前，他便洋洋得意地说，你们看，这是多么生态自然的景致，城里可是看不到的。李春如说他最近写了一首诗，描绘的就是鄱阳湖边的四季美景，在我们的央求下，他便敛神吸气吟诵开来：

春风和畅鹭衔草

夏日荷花鸟歌谣

秋凉菊黄闻雁飞

冬寒雪飘鹤舒腰

穿过一段杂草丛生的土坡，碧波浩渺的鄱阳湖展现眼前，清凉的湖风掠过脸颊，远处水面上，点点船帆星罗棋布，近处岸边，三五成群的鹭鸟悠闲觅食。好一湖清凌凌的水，好一片蓝凌凌的天！我们踏着青青芳草，慢慢靠近那些自在陶然的鸟儿，不知是谁发出一声轻轻的喟叹，不想，那些牵动我们魂魄的精灵，一齐扑腾着翅膀飞上蓝天。

我们沿着湖岸往北走，脚下的芳草愈加厚实，绕岸的山林愈加茂密。悠悠南风吹伏连片的绿草，我正联想到“风吹草低见牛羊”的壮阔美景时，前面的湖汊里几十头大大小小的水牛，遍布草地，几个牧童仰躺在牛背上，嘻嘻哈哈地唱着他们自编的小曲；而靠近水边的水牛背上，一只只鹭鸟，或单腿独立翘首仰望天空，或低头寻觅啄咽美食。这娴静自然的画图，给人莫名的震撼，也许这就是鄱阳湖的魅力所在。李春如跟我说，喜欢呆在牛身上的鹭鸟叫牛背鹭，还有苍鹭、夜鹭、大白鹭、池鹭、绿鹭等等，这里有夏候鸟十一种，二十多万只。

眼前又飞起一群白鹭，由近及远，轻柔的碧波，倒映着她们矫健的身姿，看似静止，实则流动的水墨画，在不间断地更换着页面。举目远眺， 蓝天碧水之间，一队队白鹭凌空飞舞，一会儿排成一列，一会儿组成一个方阵，腾空、俯冲、翻转，好一个广阔的舞台，上演着如此飘逸洒脱的舞蹈。

林子里鹭鸟喳喳的叫声不绝于耳，透过摇动的枝叶，断断续续能看得到林子上空飞舞的倩影。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李春如说，现在将近中午，大部分鹭鸟都从湖里飞回到这片林子里，但我们身在林子边缘，无法看到林子里及林子上空的鹭鸟，要想看到大全景，必须到湖汊对岸的山包上去。

我们穿行在水牛阵中，满身泥水的水牛旁若无人，自顾自地啃食绿油油的湖草，只将长长的尾巴左右开弓扫来扫去，使得那些讨厌的牛蝇无法立足，牛背鹭好像知道驱赶的不是自己，稳坐钓鱼台。

脚下荆棘丛生，根本不是路，但因为有人走过，也就称之为路了。李春如说，前阵子，几家中央媒体的记者分别来过，也是经这条小路上山的，他们拍摄了大量的鹭鸟美图。爬上山顶，果然，我们处在居高临下的位置，湖光山色尽收眼底。对面连片的树林浩大成绿色的海洋，与鄱阳湖的碧波浑然一体。在那绿色的海洋里，时不时冲天而起铺天盖地的白色鸥鸟，有时是一大片如白浪滔滔，有时是一团团如白云垂临，有时是三五只衬托出空明幽静。我们每个人都被这大自然的神奇绝美惊得目瞪口呆，大家都屏住呼吸，目不转睛地观望着，生怕一个不合时宜的响动，破坏了这美丽的气氛。

我忽然萌生了一个愿望，想进入那片林海，那片神秘未知的世界，与那些蹁跹、洒脱的精灵亲密接触，看看她们的家，看看她们的生活，听听她们的私语和情歌。仅仅稍纵即逝的一个闪念，竟然在瞬息之间，膨胀、壮大成一个迫切的向往。李春如明白了我的心思，一本正经地说：要进去，也只能带你一个人进去，其他人在林子外面候着，因为人多目标大，鹭鸟受到惊吓会飞走的。

我们蹑手蹑脚走进林海的绿色里。林子里无路可循，密不透风，我们轻轻地拨开拦路的枝条，躬身前行，生怕弄出异常的响声，惊动了这个王国里的臣民有序的生活。越往里走，林子越密，树梢上鹭鸟喳喳的叫声也是愈演愈烈，冲撞耳鼓。

这是怎样的一种语言啊，她们倾诉述说的是什么呢？是所见所闻，还是所思所想，是开怀的快乐，还是受伤的呐喊？是咆哮还是歌唱？我听不懂，一无所知，但我始终竖着耳朵聚精会神地倾听、理解。

浓密的树荫揉碎了阳光，细细密密地洒在我的脸上，洒在浮动的绿意里，我们匍匐在灌木丛中，沿着那些细碎的光线仰望天空。看到了，鹭鸟密密匝匝地飞越头顶，一会儿像一朵素洁淡雅的菊花向空中绽放，一会儿又像一团纯白飘忽的祥云急速垂临。那喳喳的叫声也随着距离的远近，一会儿是悠远空灵的回音，一会儿则是如雷贯耳的轰鸣。忽然，林子里出奇的空荡，寂静里能听见心跳。喳、喳、喳喳，单薄、稚嫩的鸟叫声，在近处响起，我扭转脖子细细搜寻，哦，原来前面一颗大树的枝桠上，有一个用枯枝垒砌的窝巢，几只雏鸟伸出毛绒绒的小脑袋，争相喊叫饥饿的滋味。再注意察看，四周的树梢上、树杈上，几乎都有鹭鸟的窝巢。一会儿，有只鹭鸟妈妈飞回林子，只见她落在窝巢近旁的一棵树枝上，警惕地观察四周，然后才一抖翅膀飞临窝巢，将嘴里的美食吐给嗷嗷待哺的幼子，喂了一个，再喂下一个。斑驳的光影幻化出一幅感人的画面，不经意间触动了我心底的柔泉。

童年处在饥饿的年代，生产队里每每在农忙的时候，都要开夜车加班加点，像挑堤坝、打麦子，干到夜深的时候，会煮一大锅糯米饭，一个人分一碗，或者蒸几笼馒头包子什么的，每个人分几个。母亲总是舍不得吃，用头巾包好，带回家给我们几个小的分享。

小雏鸟们填饱了肚子，眯上眼睛，美美地打起盹来，鹭鸟妈妈则伫立窝巢边，悠闲自得地梳理羽毛。我被这娴静甜美的画面所感动，不知不觉中泪水盈满了眼眶。人类也好，鸟类也好，哺育子女的天性是如此的相似，这就是生命的魅力和延续的秘密。

李春如说，这些雏鸟的生命极其脆弱，如果碰上老鹰，十之八九逃脱不了厄运，还有狂风暴雨的天气也会终结她们的生命。前年泰利台风经过鄱阳湖，鸟岛遭遇了重大打击，雏鸟落地无数，李春如一次就救了八十多只，近八年，他总共救护各种鸟类四千多只。好像怕我们不相信似的，李春如又把我们带到他专设的救护室，里面有几只正在护养的鹭鸟。李春如推门进去，鹭鸟慢慢地围拢上来，当我进去时，鹭鸟则个个慌张失措，在屋子里扑腾来扑腾去。

李春如指着其中的一只苍鹭对我说，她是左腿受伤，上个月就痊愈了，将她放回林中，谁知，没几天她又飞回来了，赶都赶不走，干脆等着和其他几只鹭鸟一起放归。

在我们准备返程的时候，李春如家又来了一位阳光灿烂的女孩，大概也是慕名前来观鸟的吧，我们匆匆忙忙地要上车，以便给老李腾出时间陪客人，朋友凑近我的耳畔说，这是老李的儿媳妇，是个大学生，听说老李一家爱鸟护鸟的事迹后，嫁过来的。啊，还有这事呀，我们都倍感欣慰地笑了。

车子又驶上那条林间小道，在绿海中颠簸，我的心随着身体起起伏伏，久久不能平静，为这岛上生生不息的鹭鸟，为这岛上缠绵感人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