魅
1
有时候,他喜欢泡茶喝,有时喜欢一个人在街上独自走。他的习惯和大多数人一样,有时喜欢在家睡懒觉。听过时音乐,他总会找出自己喜欢的事去做,比如在网络搜索千奇百怪的事,漫不经心去阅读。
他的大脑在黑夜总有幻化世界,幻化世界里虚荣、浮华、简单、疼痛、欢悦、沉醉什么什么都有,那是瑰丽世界,他在幻化里一天天虚脱,头发越来越乱,脸色越来越苍白,眼神渐渐失去锐利,他的手开始失去光泽,他在幻化和现实中交织着浑浊理想,寂寞和狂热,比如说他是个爱好浪漫和自由的人,一点也不为过,他就是那样一个人。
下楼时他冷漠得象树叶从枝上坠落,脸色发冷,脸色正在一阵阵发冷,天空里暗云一点点压下,仿佛在翻滚,天空阴沉,他象往常一样,装着若无其事,携带着一点点忧伤----就是这样,总是带着一点点忧郁,间或有暗藏的欢欣,他把欢悦藏在心底,总是不让它冒出来,这让他看上去总是不快乐,他是个不快乐的人。
他要去见一个人----那个人他总共见了三次。
他第四次准备去见一个人,他觉得那个人是魅影。
坐在蓝色灯光浮起的酒吧,对面镜里人影稀疏地从过道穿过,她的背影投射在镜中,头发蓬松,腰有些佝偻,她是伏在桌子上的----这样他就感觉她的影子象魅影,那么虚幻,仿佛从镜中拉出她的影子来----镜面模糊,镜面有浑沌的污浊,那是很多天没擦拭的镜面----或许酒吧服务员过于懒散,或者疏忽大意----总之,镜面有浑浊溶液,已经干涩,他甚至觉得镜面痕迹是溲的,或许去嗅那块镜面,总会发出异样臭味。他掉过头,看到灯光下影子被灯光打乱,她一口气喝了一大杯啤酒。他们坐在酒吧里喝啤酒已经超过三小时----他们记不清喝了多少杯,记不清看了对方多少次谈过多少话,或者并没有说太多----总之,他们冷漠地谈论各自生活的城市,远离了的亲人、朋友、孤独、飘泊,或者更远的虚无理想,狂妄的渴望,欲望,他们醉了----他感觉自己的影子和她一样,他们的影子投射在镜面,魅影,他淡淡地自言自语,脑里闪过魅影这个词,他开始词不达意。
人生若只初相见,此事不关风与月,人生得意须尽欢,西出阳关无故人。他第一次和她相见在酒吧里大醉,他们喝酒直到深夜,他们坐在角落里,远离人群,他们觉得更孤独,他们不知道还想谈论什么,或者他们只是继续喝酒,随意聊天。
他下楼,顺着楼梯口有一条通往湖畔公园的小路。
小路总有人为设置的障碍,他得穿过障碍。他从没想过她会到这里来,她会从天而降,她或许怀念共同喝醉的感觉,或许小酒吧留下过浑沌幻像。如果安静,他觉得他们在一起时就是一场幻像,过后虚无飘渺,仿佛尘世里两片飘荡叶片,你有你的方向,我有我的去处。
他沿着小道翻过垛口一样的山谷,谷里不时有休闲的人们闪来闪去。闪动的人影象天空寂寥的星呵,总是三三两两,闪躲在林荫。一对骄傲情侣在亭里懒散地相拥----仿佛天下都是他们的,仿佛永远没有离别,世上永远没有阴晴圆缺,仿佛他们的欢喜就是笼统的生活,他们幸福相拥,小女孩的手放在男孩手心,他们心里的血液流向同一地方,他们的内心一定很安静、温暖、明亮和热烈,他们周围布满了欲望,他们旁若无人,浮夸的影子被太阳光拖到草坪上。
从酒吧出来,他扶着她。她伏在他肩上,她披着宽松类若睡袍似的棉布风衣,风衣看不出质量----她大致上不穿名牌衣服,也不穿地摊货,她不喜欢香水护肤化装品口红描眼影,她基本上素颜,眼角稀疏绉纹无法看出实际年龄,脸上皮肤干燥,有点苍白,嘴唇有开裂痕迹,她随意撸在身后扎成一束的头发有些枯萎,她靠在他背上,想呕吐。她说:你弄点冰水来,我想吐。
他没地方弄冰水,他走路感觉路在晃,他觉得他们都喝多了,他想把她扶到路边公交车站的栏杆上,他想靠近那里,然后将她扶到背上,他不知能不能背着她穿过人行道,只要穿过去,左拐一个弯,他就能将她扶到酒店,扶到电梯里。他尽量摇晃大脑,他想让看到的灯光不再散乱----虽然已是深夜,稀落人们不时从身边走过,没人认识他们,偶尔有人投来看流浪狗似的目光,转瞬即逝,仿佛人生遭遇转瞬即逝,他站在车牌下喘息。她问:冰水呢?
他答:过了街,我去买。
2
穿过谷口,到了湖边----枝梢上有鸟来栖,那些鸟,或黑,或杂色,或灰,或红蓝相间,或绿色,那些鸟各类颜色,从不同地方飞来,来自不同渠道,那些鸟在枝梢消耗生命。它们,没有人类苦恼,它们的苦恼简单,淡漠,在林荫里掠过浮云般叶片,它们在高高枝上筑巢,在巢里安享阳光,躲避风雨,养儿育女,繁殖后代,它们在巢穴交媾,呵护自己的鸟蛋,它们或者把幸福当作了幸福,它们的痛苦不被人理解,它们成群掠过,互相追求,它们的爱情不象人类,它们互相扇动翅膀,带着尘世尘埃,远处湖水如镜面,被风轻轻拂过。
她伏在他背上,背着她穿过人行道,他躲避尖叫的汽车喇叭声,他把她背到对面酒店门口,疲倦地坐在地上喘息,她从他的背上下来,和他坐在一起,他们互相喘息,大口大口吐出肺里空气,他们仿佛练习肺活量。她问:累吗?他答:累死了。
他们走进酒店时服务员睡在柜台上打嗝----那是个放到人群再也找不出来的服务员,和所有服务员一样穿着制服,蓝色制服包裹着一点不出色的身体----服务员慵懒地看着他们挽手进来,她打她的嗝----也许刚刚接班,也许刚刚吃下的夜餐正在胃里回荡,她轻轻打嗝,扫一眼他们的背影,冷漠地伏下头去----服务员或许困了,或者厌倦,深夜12点钟声已响过,她伏在柜台上的影子蜷缩着,仿佛抱住了自己,自己温暖自己寒冷----他们穿过服务员投射到柜台前的影子飘到大厅,影子被灯光击碎在地板,他们在电梯边等电梯坠落,电梯到了十七楼,她又伏在他的背上。
他嗅着她的皮肤,皮肤散发淡淡味道,杂着酒味和浑浊不知什么味道,他在她的皮肤上游走着浑身欲望。她说:很小失去母亲,没有母爱,母爱很温暖。
他抬头,看着她松驰的皮肤想象她的母亲,想象她母亲抱着她温暖她的模样。他答非所问:明天我要去挤车票,现在是春运,人太多。
她闻他的唇,她在他唇上呼出啤酒味,她咬他的唇,她在他唇上留下牙印,她说头太晕,你不晕吗?他答:现在好点了,背你时差点晕过去,但我撑着把你背过来,我怕你会跌倒在人行道上。
天亮醒来时她缩成一团躲在他怀里,她问:我手上的银手链呢?
他在床底找到了手链,她上洗手间,洗手间的水哗哗响,她从洗手间出来坐到床边,低头吻他,他从来没那么长时间吻过任何女人,他们吻得直到双方脖子里发出咕咕咕咕的声音,他移开唇。她坐在床边椅上抽烟,烟雾飘浮,她眼光里有看不见的冷寂,她默默看着他,看着窗外。她说:不知还会在什么地方遇到你。
他坐起来,光着上身,被子盖着下半部分,他回答,他回答时没有表情,仿佛是道具。他回答:不会再相遇了。
她笑了,笑声有种超然的解脱:还会再见,你信不信?打个赌,再遇时希望你面对我,不要背过身去,不要擦肩而过。
他回答:嗯。然后开始上洗手间,蹲在洗手间不发出声响,他不想发出任何声响,他习惯安静,上厕所时总是轻脚轻手,开水龙头时把开关压低,最后只有马桶回水的声音响起来。
他穿衣时她莫名地说:这辈子最想看看我妈的模样,一张照片都没有,想起来我就喝酒,一根接一根抽烟,不想停。
他把她揽住,他知道怀里温暖是短暂的。她也知道,她看着窗外喧嚣人流,把他的头揽在胸口,她问:今天能不走吗?
他答:“下午五点半到车站。”
谷口低矮灌木林里他分辨脚下的路,三四条交叉口交织在一起,她说她坐在湖畔最东边,他选择去东边的路,远远看见瘦小影子投射在紫槐花树下,她的背影看上去却是宽大的,太阳光把她的背影拉得很宽敞,占住一大片大理石路面,她一个人坐在塑料椅上,旁边空着椅子,她为他留出地方,他们可以并排坐在那里看湖中影子,她的发松散地堆在背上,银手链里有许多小亮光,她站起来时,他看到了她穿着灰色运动裤,脚下白皮鞋,身体裹在宽松外套里,她和每次见面一样,穿类似衣服,素颜,眼角绉纹无法分辨年龄,看上去三十岁,或者多一点,疲倦时看上去接近四十,或者多一点,笑时看上去二十六七,或许更多一点,他从不问年龄,她也是,她说过:年龄不是问题?
他答:相似的灵魂没年龄。
他们交错影子飘浮在湖里。他走近她,她安静等着。有风吹来时他们的影子交织到湖底,混乱地交织在一起,她看到她的影子被他的影子重叠,他们的影子在湖中飘到荷叶上。
她说:我喜欢荷花,很多时候想去种,老家池塘种了很多荷,小时喜欢在池边静坐,会想到妈妈影子像荷花一样飘浮在荷塘,我在池边寻找妈妈的影子,可是从未找到过。
他寂寞地应和:肯定找不到,就像我们的相逢,再也找不到。
她默默在心中自语:相逢不过如一场雨,雨后天晴,再下时毕竟是另一场雨。
她默默在心中自语:我不是属于谁的,飘浮而已,他属于他自己,他不过是漂泊浮萍,相遇仿佛遭遇。
他们遭遇在短暂旅途,她向南去,他向北驰。
3
她的脸上散落淡淡雀斑,看上去算不上漂亮,也算不上不漂亮,五官和别的女人不同,脸上有着不一样的寂寞,脸孔下深埋热烈火焰,她在火焰里奔跑,胸部和其它女人胸部大致一样,她不戴其它首饰,只戴一根银质手链,穿的鞋子是平底,她从不穿高跟,她不算高,穿高跟鞋觉得脚被绑架了。她说的,她的脚习惯在平底鞋包着,她的身材不胖,略瘦,有时觉得看上去弱弱的,唇里透着淡淡骄傲,眼里含着无尽苍茫和纷乱遭遇。她说我十六岁失身十七岁去浙江,十八岁结婚十九岁离婚,二十岁生孩子,孩子他爹死了,孩子没留住,二十二岁哭了一场,那个人去了北方,后来不再哭,二十三岁在洒吧跳舞,二十五岁还在跳,二十六岁去广州,和一群男人打架,他们把我打伤后扔在路边,我用香烟烫自己,烫胸部,烫双腿,你看我双腿上都是密密麻麻的疤痕,我去私校教音乐,有很多学生,他们喜欢我,把我当姐姐,二十六岁嫁给湖北人,湖北人说话总是难听懂,但我喜欢他的努力,喜欢他安静,离开湖北去湖南,湖北人扔下我不管,我也不用她管,自己养自己,我偶尔和其它男人开房,孤独时喜欢独坐,坐累了再睡,独坐时抽烟、喝酒,灌得闷闷的,然后再睡,天亮时喜欢懒散的打开窗户,我把钱都花在音乐上,没人能帮助我,很多时候感觉到很绝望。她喃喃地说,他安静地听,那天晚上他们坐在烧烤店,她旁若无人,她不想让他当听众,她仿佛自己说给自己听,他不知她说的是不是真的,倾向于相信都是真的。他喜欢听她轻轻唱歌,唱音文歌,他听不懂,她的嗓音沙哑,透着淡淡悲伤。她说话语速很快,思维跳跃很快。
她说:我不信谁会爱上我,你呢?
他答:不信,我也不信。
她伏在他背上:如果要找我,你会找不到。
他答:嗯,我知道。
她说:如果要找我,不可能找得到。
他答:嗯,我知道。
他说:谢谢,谢谢我所遇到的一切,包括你。
她说:不客气,我从来不谢谢,这个世上不需要谢谢,真的不需要。
她说:我准备明天走。
他说:我知道,你要走。
她说:我无法安静地在一个地方长久的生活。
他说:你的影子象魅影。
她答:你的也是。
她说:我会记住你,你和别的男人不同。
他答:我也是。
她说:以后别穿黑衣服,太沉寂。
他答:嗯。
她说:你不能象我一样漂泊。
他答:嗯,记住了。
她说:平安夜记得吃苹果,那样会平安一世。
他说:谢谢。
她捉住他的手,他捉住她的手,他们的影子倒映在湖底,仿佛在湖底发出尖叫,尖锐的叫声仿佛魂飞魄散,仿佛过眼云烟,仿佛天空暗黑色,仿佛尘土和尘埃,仿佛佛寺幻化的佛影,他的脸苍白,她的也是,她伏在他怀里,他抱着她,他们不说话,湖水被风轻轻吹着。
他说:第一次来这里。
她说:也是最后一次。
他说:我相信宿命。
她说:别信那玩意,别颓废。
他说:你也是。
她答:嗯。
他说:总感觉我会突然死去。
她说:你不会,你要好好活着。
他答:我知道,我肯定会好好活着,活得象一条鱼。
她笑。抚摸着他的头发淡淡笑着。
她说:在火锅店时喂你吃过一块鱼。
他答:我也喂过你。
她说:我还喂过你吃过另一块鱼。
他说:那条鱼是黑色的。
她说:那是两条不同的鱼。
他答:两条不同的鱼放到锅里,他们的肉就会烂在一起。
她说:记得第三次吗?
他答:有些模糊。
她说:我们坐在窗边喝咖啡。
他答:回去后喝的是红酒。
她说:一起上网。
他答:是的。
她说:一起看电影,美国恐怖片《死神来了》。
他说:再也没有那样的相逢了。
她说:是的。
她说:我要走了。
他说:我也要走了。
他说:我带你看看这座城吧。
她说:算了,我已经来过,我不会再来,一生不会。
他说:我知道。
他说:你准备去做什么?
她说:不知道。
他说:如果有一天再找你,能找到吗?
她说:找不到。
她坐下午四点半列车离开,他在站台向她挥手,他看着列车象蛇一样游向远方,她看着他象蛇一样退回去,伸手拂向头发,头发松懈地在车窗飘荡。她掏镜子,看着镜中容颜,她觉得镜中人异常陌生,仿佛从未出现过,从来不是她自己的容颜。她看着憔悴双眼散着暗淡光芒,她尽量将身体蜷缩成一团,她在心里警告自己:不要流泪。
她抬头对着车厢里的人们露出傻傻的微笑。
她看到服务员对着她微笑,充满青春的服务员问她:要饮料吗?她说:来一杯冰镇啤酒。服务员说没有。于是她掉过头去,感觉头上碎屑在阳光透视下飘浮着。
他在站台转身。一个拄着拐杖的女人从身畔蹒跚而去,他看着拐拐杖女人的背影走出站台,竖起风衣领口。他觉得自己很酷,抽出香烟放在口里,四处寻找火机时发现没带火机。
他拦住路人借火,深深地吸一口,又猛地吐出来。
4
他穿过站台,向出站口走去。准备找地方坐下,享受其中的平静、淡漠、冷漠、孤独、飘泊、狂热、冷静,他觉得他的灵魂里有众多音乐在跳舞。他穿过拥挤人流,她的影子在脑海里象一张荷叶。
她说:我象册里有很多荷花图案,你可以一张一张看,慢慢看,你能参悟其中鲜艳和干净,不然就像你说的,很多时候感觉到身处肮脏尘世,你会慢慢洗涤自己,你可以找很多类似的图片来看。
她说:那地方是离天最近的地方,我已经去过,你没去,你说过陪我一起去的。
他说:下辈子还能遇到你,我们就一起去。
她说:下辈子不会再遇到。假如你想遇,也不会。
她说:我们从来都没在一起,不过是浮云,你说呢?
他抱着她说:你知道这样是绝望。
她说:未必是绝望,是新生。
他说:嗯。
她说:不要抱着爱情的希望去生活。
他说:如果放纵我自己,我会去找你。
她说:你不会。
他说:你也不会。
他说:你还会遇到别的男人。
她说:是的,你也会遇到别的女人。
他总是回忆起他们坐在咖啡店里那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她为他在咖啡里加糖,她告诫他:少喝点糖。他说谢谢,她用眼睛逼视他眼角绉纹,逼视他一道道绉纹的脸庞,逼视着他,像火焰,她的眼睛一眨不眨看着她。她说我要记住此时的你,相信我一定会记住。
他在她的逼视下退缩,内心的自信被她打败,他看着她的手链,轻吻她的手,她轻轻揩去他唇上坏死的皮肤。
----她转乘班机离开,她要去远方,她知道没有任何人在远方等她,她独自漂泊。她知道她不需别人等待,她是自己唯一包裹,她能将她自己带走。她流泪,她将头望向窗外棉絮般的白云,她觉得悲伤埋在白云里。她觉得不堪遭际要埋在白云里。她想起在酒吧跳舞时,她整夜在舞池旋转,影子零乱而激烈地在灯光下飞驰,她觉得一切都离她远逝,过往犹如遭过雷击的火焰,忽明忽暗,忽明忽烈,她觉得她继续着一种渴望,她的眼泪顺着鼻梁落下,她用泪水浇灌那架南来北住的班机,她觉得班机随时会坠落,她不担心会死去,有时她觉得班机坠落也许是最好结束,但她不忍心其它乘客也坠毁。
她抬头看着窗外,她从未去过如此远的远方,但她坚信,她一定能在远方安静下来,她觉得那里一定会接纳她,就象多年前无论她怎样生活,那些生活都能接纳她。她想忘掉他,默默地蜷缩在坐椅上。
乘务员标准普通话播报:请旅客们检查安全带,前方遇到气流,飞机将会颠簸。
她觉得自己就是那架随汽流颠簸的飞机,无论飞机如何颠簸她都来不及检查安全带,她的泪止不住地顺着脸庞流下来。
她喃喃在心里说:永远别相信爱情,任何男人都不能带走你,你是自己的航班,坠落在自己机场,重新起飞时,天空一定会再次晴朗。
她喃喃在心里说:你若安好,就是晴天。
她喃喃在心里说:你若来找我,就一能找到。
她没有这样告诉他,她告诉他永远不可能找到,她把自己包裹在宽大外套里,不想让他看到绝望,她不想让他感觉她的飘零。
她在心里向他告别:别了,宿命爱人,别了,你若找我,我已化作一片烟云烟。
----他在电脑上整理照片,他没什么要留在电脑,他看着她的照片发呆,他把那些照片放大,然后删掉。
他开始整理行李,整理随身物品,他觉得他要去一个远离喧嚣和悲伤的地方,他觉得他去的地方高不可测,那里响着佛音,他的背影下楼时被黑狗拦住,横截成两段。他觉得他的影子是飘泊的,就象她的影子飘向远方。他决定去那个高不可测的地方,直到死。
他决定坐晚上列车,他决定在后来日子不再悲伤,他决定到那里去领略另一种空旷,他决定跟着自己的影子行走。他知道很多时候他都在幻化世界,他觉得那个高不可测的地方能收留他的魅影。
而他一生,终于不知道那个女人的魅影飘流到何处,他只是在灵魂里刻下伤痕,那道伤痕咬着他,让他的心脏总有钝击感觉,他觉得外面阳光暖暖的。没人等他,就象没人在远方等她。
他们飘向不同的地方。
他有他的方向,她有她的风向,街道上依然想着2014年冷冷鞭炮声,他觉得那是尘世轮转的声音,那些声音挤到世上凑热闹。他穿过人群的背影虚无而散漫,影子拖到地上时身边掠过更多魅影。镜面里那人头发零乱,双眼失神。
他走路的背影一如既往的坚定而绝决。镜面里那人的背影一如既往的坚定而绝决,他向着车窗外抬起头颅,阳光一片片飘落下来。
----此时,她正走出机舱,拖着简洁包裹将自己包在宽大外套里,走出去,阳光白花花闪着她的脸,她的脸庞平静、冷漠、骄傲,头发松懈地垂在脑后,手腕上银手链被太阳照出银色光芒,仿佛那缕转瞬即逝的光芒正在迅速地掠过人们的肩膀。